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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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

     “實在對不起,還是直說吧,我覺得你的劇本寫得不行。

    ”羅周心裡一怔,心想居然被她看出來了,他隻能老老實實地說:“我承認。

    ” 藍月微微一笑:“如果照你這麼寫下去,到公演的那一天,你都沒法把劇本寫完。

    ” 羅周無奈地點了點頭,他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有過人的洞察力,不是普通的女子所能相比的,蕭瑟與她一比,立刻就黯然失色了。

     藍月繼續說:“讓我和你一塊兒寫吧。

    ” “你說什麼?你和我一塊兒寫?” “你不相信嗎?”藍月的目光直逼他的眼睛。

     羅周攤開雙手說:“好吧,你現在可以把你的構思說給我聽。

    ” 藍月點了點頭,她輕輕地說:“你的劇本的最大缺點就是内容太俗,雖然在結構上打破了時間順序,但這并無助于劇情,反而會讓觀衆失望,浪費了一個好材料。

    其實這部戲的題材和名字都相當好,魂斷樓蘭,具有唯美主義的意味,而樓蘭又是一個多麼神秘的地方啊,許多人都向往着那裡,如果能夠在劇中突出那種神秘感,一定可以吸引許多觀衆,甚至可以使我們劇團一炮走紅。

    ” “神秘感?”羅周點了點頭,他似乎從藍月的話裡悟到了什麼。

     “對,世界本來就是很神秘的,即便是日常生活中,也包含着許多神秘的内容,樓蘭更是如此。

    我計劃把劇本改成這樣——在一千多年前,樓蘭的國王在一次戰争中與他的軍隊失散了,他獨自一人逃進一塊古老的墓地,在墓地裡,他遇到了一個神秘的女子。

    那神秘的女子救了他,後來,還與國王私訂了終身,但不久以後,國王離開了她,回到了樓蘭,繼續過他的帝王生活。

    一年以後,國王又回到古墓,尋找那個神秘女子,卻發現神秘女子已經死去了,隻留下一個女兒。

    國王帶着女兒回到了樓蘭,将其捧為掌上明珠。

    二十年以後,樓蘭公主成為了整個西域最美麗的女子。

    于阗國的王子,西域最有名的勇士,來到了樓蘭,準備向樓蘭公主求婚,但是,由于北方遊牧民族柔然汗國大軍壓境,樓蘭國王被迫許諾把公主許配給了柔然的可汗。

    就在那一晚,公主應于阗國王子的秘密邀請與王子相會,但是卻給國王派來的武士又抓回了宮中。

    這時候,于阗王子來到約會地點,卻發現了另一個民間女子,他誤以為這就是樓蘭公主,并向她表示了愛意。

    由于劇情規定樓蘭女子都是蒙着面紗的,所以一開始王子并沒有看清她的臉。

    其實,那個民間女子才是真正的女主角,她的名字叫蘭娜,是一個旅館裡的女奴仆。

    後來,每晚,王子都來老地方與她相會,而蘭娜每次也都按約而來,盡管王子始終沒有見到她的臉。

    而王子一直停留在樓蘭城裡,他住宿的旅館正是蘭娜做女奴仆的地方,在為王子倒水的偶然機會,她的面紗掉了,讓王子看清了她的臉,王子驚訝于她的美貌與不凡,并逐漸地被她所吸引。

    此後,王子白天與蘭娜對話,晚上去見他想象中的“公主”,其實與他相會的都是同一個人,王子卻不清楚這一點,所以陷入了左右為難之中。

    後來,柔然汗國撕毀了與樓蘭的條約,沒等迎娶公主,就向樓蘭大舉進攻。

    于是,于阗王子臨危受命,率樓蘭軍出征,打敗了柔然的大軍。

    樓蘭國王為了報答于阗王子,于是終于把公主許配給了王子。

    在新婚之夜,王子摘下了她的面紗,與公主回憶他們相會的經曆,公主卻說與他相會的不是自己。

    這令王子萬分驚訝,他當夜就離開了公主,讓她獨守空房。

    王子回到了旅店,找到了蘭娜,弄清了真相,并表達了愛意,但蘭娜卻不願意與他遠走高飛。

    此刻,公主充滿了憤怒和嫉妒,她覺得自己受到了愚弄,決心報複,而此時于阗王子已經受到了全體樓蘭人的擁護,公主隻能求諸于樓蘭的神靈。

    她派人抓來了蘭娜,并慌稱蘭娜已經死去,葬于墳墓谷,王子趕到了墳墓谷,并且殉情自殺。

    但是,王子的死卻更加深了公主對蘭娜的仇恨,她進行了一場大規模的祭神儀式,要蘭娜在神靈的面前起誓不再愛王子,但是蘭娜表示永遠愛着王子。

    最後,公主把王子的頭顱交給了蘭娜,蘭娜抱着王子的頭顱痛哭,在神靈的面前自殺殉情。

    在自殺前,她念出了樓蘭掌管死亡的神靈的名字,對樓蘭進行了永恒的詛咒,詛咒樓蘭王國從世界上消失,變成一個荒原中的死城。

    幾年以後,進入羅布泊的河流斷流了,水資源越來越小,人們開始感受到了蘭娜臨死前的那個詛咒。

    最後,羅布泊的水源完全斷絕,樓蘭因為缺水而被人們放棄,樓蘭人背井離鄉地離開了樓蘭。

    此刻,樓蘭公主也離開了王宮,來到蘭娜的墳墓前忏悔,在那裡,她做了一個夢,在夢裡,她的親生母親告訴她,公主有一個與她長得不太相像的孿生妹妹,在出生的時候,就被一個路過此地的旅館老闆帶走了,後來,這個孿生妹妹長大了,名叫蘭娜。

    到現在公主才明白了一切,是她害死了自己的親妹妹,公主終于在痛苦中死去了,而樓蘭成為一座死亡的城市一直到今天。

    ” 羅周慢慢地聽完藍月所說的,直到最後的結尾,幾乎全都沉浸在她的語言中了,他不知道該如何來說才好。

    也許是一種羞愧的心情,自己寫了那麼長時間,始終不得其門而入,而藍月僅僅用了不長的時間,就把整個故事全都叙述完整了,而且他不得不承認,這個故事确實能打動人心,因為至少已經打動了他自己的心。

    他剛要開口,卻不知道怎麼表達,隻是呆呆地看着藍月的那雙眼睛。

     “你怎麼了?”藍月哧哧地一笑。

     羅周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

    “沒,沒什麼,你說得真好。

    剛才說了那麼多話,嘴巴一定幹了吧。

    ”他立刻站起來,從冰箱裡拿了一瓶飲料,倒給了藍月。

     藍月喝了幾口,然後用伸出的舌尖抿了抿嘴唇,羅周看在眼裡,覺得她舔自己嘴唇的樣子很富有誘惑力。

    但他來不及多想,忙着問她:“藍月,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受到了什麼啟發?” “神秘感,神秘感很重要嘛,樓蘭是如何消亡的?就是這麼消亡的,我就喜歡這樣的故事,這是一種永恒的神秘,永遠使人們神往。

    ” “你說樓蘭是因為詛咒而消亡的?果然有想象力。

    ”羅周點點頭。

     “我相信詛咒。

    ”藍月冷冷地說。

     羅周對“詛咒”兩個字有些敏感,實在不願意多提,他轉換了話題:“那麼,為什麼公主與蘭娜一定要是一對姐妹呢?”“因為人有兩面性,每一面都截然不同,甚至互相之間激烈沖突。

    我覺得其實雙胞胎可以看做是同一個人,隻是分成一個人不同的方面。

    在這個故事裡,是一個人的兩面同時愛上了一個男人,因為嫉妒心,自我的一面逼死了自我的另一面。

    ” “聽起來像是博爾赫斯小說裡鏡子的象征。

    ”羅周自言自語着。

     藍月又喝了一口,說:“謝謝你的飲料。

    ”然後她站了起來。

     已經十一點半了,羅周有些擔心地說:“太晚了,你這就回去?” “你是想把我留下來吧?”藍月直截了當地說。

     羅周更加尴尬,說不出話來。

     “算了吧。

    再見。

    ”她向門口走去。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羅周送到門口問了一句。

     藍月搖了搖頭說:“你送我回家,誰來送你回家呢?” 羅周一愣,藍月卻毫無顧忌地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樓道裡不停地回旋着。

     “藍月,我會按照你所說的改劇本的,你也可以随時随地來這裡與我一塊兒寫劇本,離演出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我們得加油了。

    ” 藍月又繼續笑了笑,輕輕地說:“你這個人真有趣。

    ”然後扭過頭就走,很快,就進入了電梯裡,随着電梯門的合攏,羅周隻看到一個淡淡的笑意從她的嘴角掠過。

     羅周看着電梯門上頭的樓層标識一層層往下降,直到最底樓才停住。

    接着他回到房内,趴在窗戶上,向下眺望,在蘇州河的夜色裡,一片迷離,什麼也看不清。

     然後他回到了電腦面前,十指飛快地敲打起了鍵盤。

     鳥兒卻已飛過 白璧穿了一件全黑的衣服,這使她與整個夜色融為了一體。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到這裡,隻因為一種預感,她覺得她應該發現什麼,或者說,正有什麼東西在等待着她去發現。

    她沒讓出租車開進那條小馬路,而是停在了路口,她自己走了進去,一些樹葉掉了下來,打在她的身上,再過幾周,這些梧桐将把所有的葉子奉獻給大地。

    夜晚的馬路上很冷,她低着頭用手抓自己的領子,加快了步伐。

    幾步之後,她來到了考古研究所的門口。

     大門緊閉着,在夜色中看上去有些森嚴可怖。

    白璧把手伸進了自己的包裡,然後掏出了一串鑰匙,事實上,她是看到這串鑰匙以後才決定到這裡來的。

    就是這串鑰匙,這串一周前在江河的抽屜裡被她發現的鑰匙。

    瞬間,白璧覺得這是江河故意放在抽屜裡準備留給她的,通過這串鑰匙,也許可以打開一扇大門,一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于是,她來了,帶着這串鑰匙。

     她在這串鑰匙裡,挑選了最大的一把塞進了研究所大門的鑰匙孔裡。

    果然就是這一把,雖然費了很大的力,但那把大鎖還是被慢慢地打開了,大門開了一道縫。

    白璧拔出鑰匙,推開大門,輕輕地走了進去,然後,又在裡面把大門給重新鎖好。

    她走進那條樹叢間的小路,這裡的樹都是四季常綠的,所以,依舊樹影婆娑,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

    她眼前的那棟小樓一片漆黑,就像是一座沉睡的古堡,沒有一絲亮光閃出,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小樓。

     陰暗的樓道裡沒有任何光亮,她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小手電筒,那一束微弱的光線照亮了前方。

    手電的光線小得可憐,照到近處隻有碗口那麼大的範圍,而照到遠處則又是模糊一片。

    看着眼前的這一絲光線,反而更讓人害怕。

    走廊裡清晰地響着白璧的腳步聲,她懷疑在這樣一種環境下,可能有人會被自己的腳步聲吓死。

    憑着手電的光線,她終于找到了江河出事的那間房間,她用江河那串鑰匙裡的幾把鑰匙先後試着插進鑰匙孔。

    一直試到最後一把,終于,把這扇房門打開了。

     走進房門的那一刹,她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看着她,這讓她握着小手電的手有些顫抖,是江河嗎?她輕聲地說。

    房間裡一片死寂,沒有人回答。

    小手電的光線照射了一圈,她終于看到了那雙看着她的眼睛,事實上隻是兩個空蕩蕩的眼眶,來自櫃子裡陳列着的死人頭骨。

    手電微弱的光線照着那個骷髅,讓白璧有些惡心,她立刻把光線轉移了方向,然後伸出手在牆上摸索着,終于摸到了電燈的開關。

    房間裡的燈被她打開了,照亮了整個房間,從黑暗中一下子進入光明的她眼睛被刺激得睜不開,過了一會兒才适應。

    她關掉了手電,又重新注視着整個房間。

    與她上次來相比,這裡似乎又有了些變化,椅子的位置,桌上東西的擺放,她确信自上次以後一定還有人來過。

    白璧看了看表,已經十一點鐘了,江河就是在此後不久出的事,她看到了那台電話,那個晚上江河的電話就是從這裡打出來的。

    她一把抓起了電話,隻聽到一陣陣的撥号音,她真的很想給江河打一個電話,可是,她不知道此刻江河在另一個世界裡的電話号碼。

     白璧終于放下了電話,她坐到了江河的電腦面前。

    她看到電源線已經接好了,然後她打開了那台電腦。

    很快就進入了WIN98的界面,和普通的辦公室電腦一樣,單調的色彩,桌面上寥寥無幾的圖标。

    她看見其中有一個應用軟件的标志,于是打開了那個系統。

    那是一個被漢化過了的軟件,名字是“KGD考古綜合分析儀應用軟件”,後面是一長串儀器及軟件的制造商名稱。

    接下來進入一個可供選擇的界面,上面全都是考古學的術語,有的她能看懂,比如碳14測定,但有的她就覺得莫名其妙了。

    白璧沒有理會這些,她打開了界面的上方曆史記錄那一欄。

    最後一次的記錄正是江河死亡的一天。

    白璧小心地打開了最後那一次記錄,屏幕上立刻呈現出了一幅曲線圖。

    曲線圖的旁邊沒有說明的文字,那些看上去類似于股票走勢圖的曲線恐怕隻有江河才能看懂,白璧實在看不明白,隻能退出了這個系統。

     她打開了江河的“我的文檔”,看到裡面還藏着一個快捷方式,名字就叫“白璧進來”。

    那是江河在叫我嗎?她對自己說。

    她立刻打開了那個快捷方式,似乎又是一個軟件系統。

    一上來就出現了以黃色的大漠為背景的圖片,在圖片裡又漸漸浮現出了兩行藍色的字—— 天空未留痕迹,鳥兒卻已飛過。

     白璧的心裡忽然覺得被什麼抓住了,接着是一陣心悸,她隻覺得那兩句話特别的耳熟,似乎這幾個字包含着某種極其深刻的意義。

    她又輕聲地念了一遍——天空未留痕迹,鳥兒卻已飛過。

     立刻,一個人的名字從她的心頭掠過——餘純順。

     是的,這兩句話是餘純順說的,白璧想起了五年多前,當她隻有十八歲的時候,曾經慕名而去聽餘純順主講的一個座談會。

    她還記得離她不遠處的台上,那個滿頭亂發,留着長長的絡腮胡子,被稱為中國第一探險家的上海男人滔滔不絕地向與會者講述着自己徒步走遍全中國的神奇經曆。

    五年過去了,那次從餘純順面前親耳所聽到的傳奇般的故事她都淡忘了許多,隻清晰地記得他的兩句話——天空未留痕迹,鳥兒卻已飛過。

     就在那次講座上,白璧聽到餘純順親口告訴人們,他準備在幾個月後穿越羅布泊。

    就在那年6月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