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惡存在于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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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句話,是他給她的承諾,是他給她的希望。

     或許來到英國,就是為了尋找這棟房子? 倫敦的夏天很快就要到來,這裡将開遍鮮花,整個森林彌漫着清香,隻為他們兩個。

     春雨來到标着“19”的房門前,舉起了手中的那枚鑰匙。

    在鑰匙柄上也有“19”,還有她的“XUAN”。

     這是他留給她的房門鑰匙。

     她将鑰匙塞進了鎖眼裡,等待了幾秒鐘後輕輕地轉動,随着鎖裡傳出清脆的一聲,房門被悄然推開。

     任誰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激動,她似乎又聞到了他的氣味,閉着眼睛想象他就在房間裡,站在玄關微笑着等待戀人的歸來。

     沒錯,高玄把一切都準備好了——給春雨在旋轉門飯店準備了319号房間,在319房間的抽屜裡放入這枚印有“19”和“XUAN”的鑰匙,然後指引着他來到森林深處的小屋,讓她用“19”鑰匙打開“19”房門。

     然而,眼前卻沒有他的笑容。

     她癡癡地走進了房間,諾大的廳裡什麼都沒有,隻有空蕩蕩的牆壁和天花闆,似乎剛剛造好還沒有人住過似的。

     春雨又查看了一下其他房間,也沒有發現任何家具,以及日常生活的用品,廚房裡空空如也,連水、電和煤氣都沒有通。

    不過想想也是,在這森林深處哪來的水和電呢? 然而,當她走進最裡面的一個房間時,整個人就好像看到神靈顯聖似的呆住了,随後手中的鑰匙掉到了地上。

     她看到了什麼? 北京時間2005年5月30日下午2點20分 上海。

     我在家裡,坐在電腦屏幕前,電子郵箱裡顯示有一封新郵件,發件人的名字是春雨。

     這是我收到的第二封來自倫敦的電郵,春雨在信裡詳細地講述了昨天的所見所聞,特别是弗格森教授在飛機上送給她的那本《博爾赫斯小說集》。

     老天,怎麼又弄到博爾赫斯了?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荒誕,命運就好像一個玩骰子的小孩,而春雨就是他手中那粒小小的骰子,在老虎機裡被骰來骰去,最後卻落到了博爾赫斯的轉盤上。

     五六年前,我曾那麼迷戀博爾赫斯。

    這個早年博覽群書晚年雙目失明的阿根廷老頭,用文字建造了一個巨大的迷宮。

    任何人進入他的世界都會迷失方向,在巴比倫塔裡周而複始地循環着向上。

    但所有人都樂此不疲,因為在博爾赫斯的迷宮裡,我第一次如此接近真理,這樣的愉悅無人能體會——比如當年閱讀《小徑分岔的花園》的美好夜晚。

     春雨也在郵件裡提到了這篇小說,她居然說小說中的主人公“YuTsun”,就是高玄去英國要尋找的人。

    難道博爾赫斯也和我一樣,喜歡把真實的事件與虛構的故事結合在一起嗎? 雖然還清楚地記得《小徑分岔的花園》的情節,但我還是從書架上翻出中文版《博爾赫斯文集》。

    在這本書的第219頁裡,我找到了《小徑分岔的花園》,連帶後面的注釋總共也隻有七千多個中文字,一個标準的短篇小說。

     現在,讓我們跟随博爾赫斯老先生的腳步,踏入小徑分岔的英國花園吧—— 故事發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英國,主人公是旅居英國的中國人餘準,小說以餘準第一人稱自述開始。

    餘準是為德國服務的間諜,刺探英國的機密情報,在身份暴露後遭到偵探追捕。

    他必須在被捕前,将機密情報傳遞到柏林。

    他通過電話簿上的地址,找到了斯蒂芬·艾伯特——著名的漢學家,在中國居住過多年,精通中國曆史與文化。

    艾伯特的小徑分岔的花園,讓餘準想起了自己的曾祖父——擔任過雲南省總督,立志寫一部超過《紅樓夢》的小說,辭官回鄉建造了一座迷宮。

    餘準與艾伯特談論迷宮,以及他的曾祖父的小說。

    這時偵探追到花園,餘準舉槍打死了艾伯特。

    最後,餘準透露了他殺死艾伯特的原因:德國軍隊要攻擊的目标,是一座叫“艾伯特”的城市,隻要殺死一個名叫“艾伯特”的人,報紙登出這樁毫無動機的殺人案消息,就能讓柏林諜報部門判斷出攻擊目标。

     重看一遍《小徑分岔的花園》,感覺與六年前又有不同,似乎真的走進了那個飄蕩着白霧的花園,沿着不斷分岔的小徑前行,通往那迷宮的中央……. 一直覺得這篇故事更像推理小說,通過殺死一個叫“艾伯特”的人,傳遞所需要攻擊的城市的信息。

    這個故事不僅涉及到邏輯推理,還與密碼有關,隻不過是把地名的密碼轉換成了人名。

    當然,文學評論家還可以從中找到更多的東西,比如時間、比如分岔、比如循環、比如宿命,但這是評論家的任務,不是我們的任務。

     春雨在郵件裡寫的主人公名字叫“YuTsun”,顯然她看的是英文本。

    不過,根據這個姓名的發音來看,很可能就翻成了中文本裡的“餘準”。

     我立刻上線,在搜索引擎裡找到了《小徑分岔的花園》的英文本——《THEGARDENOFFORKINGPATHS》 雖然本人的英文水平有限,不過“YuTsun”這幾個字母還是找得到的。

    果然“YuTsun”就是這篇小說的主人公,肯定就是中文本裡的“餘準”了。

     接着我又硬着頭皮看了下去,忽然發現了另一個疑似中國人的名字——TsuiPen。

     原來這個“TsuiPen”就是小說中“YuTsun”(餘準)的曾祖父,也就是那位曾經官居雲南總督,寫過一本據說超過《紅樓夢》的小說,又建造過一個神秘迷宮的人物。

     我又在英文本裡仔細數了一下,“TsuiPen”在全文中竟出現了十七次之多。

    或許《小徑分岔的花園》真正的主人公,并不是第一人稱的“YuTsun”(餘準),而是隐藏在幕後從未登場亮相過的曾祖父“TsuiPen”吧。

     “TsuiPen?” 反複念幾遍這名字,似乎最近在哪裡聽到過?對了,請你翻到本書“第三扇門”的前面幾頁,昨天孫子楚告訴我,一個月前馬克·弗格森教授到過S大,求助查找一個晚清高官的資料,這個清朝人做過雲南總督的職位,音譯名字就叫做——TsuiPen. 英文本《小徑分岔的花園》裡“YuTsun”(餘準)的曾祖父就叫“TsuiPen”。

     小說裡寫“TsuiPen”曾經做過雲南省的“governor”(總督)——而弗格森教授要查找的“TsuiPen”也做過雲南總督。

     幾乎可以肯定,弗格森教授到中國來尋找的人,就是《小徑分岔的花園》裡的“TsuiPen”。

     面對這樣的推理結果我完全愣住了——這位著名的英國物理系教授,千裡迢迢跑到中國來,就是為了尋找博爾赫斯小說中的一個人物嗎? 而最不幸的是,教授在回英國的飛機上,還搭上了一條自己的老命。

     也許這又是一篇博爾赫斯式的小說?就像一首歌裡唱的那樣:終點又回到了起點。

     這位大名鼎鼎的弗格森教授莫不是瘋了嗎? 除非——曆史上真有“TsuiPen”這樣一個清朝人,也真有他的曾孫“YuTsun”(餘準)。

     或許《小徑分岔的花園》的故事是真實的,或者具有真實的故事原形,隻是博爾赫斯以小說的形式給我們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隻不過,這個玩笑實在開得太緻命了。

     格林尼治時間2005年5月30日清晨6點50分 春雨看到了一幅畫。

     在這倫敦郊外森林深處的白色小屋内,挂着一幅中等尺寸的油畫,在藍紫色的夜晚背景上,赫然畫着一幢威嚴的鐘樓——大本鐘。

     在那高高的鐘面上,指針正對着十點多鐘的位置,而在大本鐘底下的廣場上,則站着一個美麗的中國女孩。

     恭喜你,猜對了。

     油畫中的女孩正是春雨自己。

     然而,她的心中是驚訝、恐懼還是高興呢?也許,隻能用弘一大師的“悲欣交集”來形容吧。

     又一次在油畫裡中看到了自己,還是高玄的筆法和風格,隻有他才能創造出這樣的畫。

    古典寫實主義的畫面,宛如文藝複興時期的那些大師,隻不過背景換成了大本鐘,主人公換成了中國女孩。

     照在畫中人臉上的似乎是路燈,黃暈的光線隻籠罩着她一人,仿佛正站在舞台上表演。

    她的眼神裡是絕望中的希望,雖然憂郁但仍充滿力量,她是如此堅強不畏恐懼,任何人在她面前都相形見绌。

     春雨注意到畫裡自己的衣服,正是剛來到倫敦第一晚時穿的——這幅畫就是對大本鐘停擺當晚的真實寫照。

     她走到油畫前,似乎嗅到了顔料的氣味。

    這時,她發現在油畫的右下角,寫着一行潦草的英文,她細看了片刻才讀出來——springrain。

     春天的雨。

     這不是作者的簽名,而是整幅畫的标題。

     是的,高玄在她的畫像下,寫上了她的名字,同時也是這幅畫的名字。

    宛如達·芬奇的《蒙娜麗莎》,而眼前這幅畫就是《springrain》。

     春雨看着油畫上的名字,情不自禁地撫摸了上去。

    雖然畫面上蒙了一層薄薄的灰,但她仍然确信,這就是高玄在大本鐘下見到她後畫的。

     低頭拾起那枚鑰匙,她緊緊攥在手心,自言自語道:“高玄,我知道你就在這裡,你能聽到我的聲音,你為什麼不出來呢?” 這充滿渴望的聲音,很快就被小屋的牆壁吸收了,期待中的那雙眼睛,仍然沒有出現。

     她相信高玄就在這一帶活動,無論是這枚鑰匙,還是這間森林中的屋子,尤其是眼前的這幅油畫,都是确鑿無疑的證據。

    雖然這房間裡的一切,都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但高玄未必就住在這裡,或許隻是在這裡畫畫而已。

     也許她還需要等待,等待到多久? 忽然,那等待中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了,她一動不動地靜止在原地,仔細傾聽那個聲音。

     是一陣急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