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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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成何體統?”村支書趕走了大夥,自己卻坐了下來。

    李衛國是我爹的大名,村長比我爹也就大個兩三歲,但一直都連名帶姓地吼他。

     爹低頭敬了杯茶給村長,然後自己苦着臉蹲在地上抱頭不語。

    其他人都散了,隻留下我們家幾個。

    趴在周老師臉上的貓沒有離開的意思,周老師也一直躺着不動。

     “他沒事吧?”我沖着年輕人問。

     年輕人走過去抱起貓來,我們發現周老師其實是醒着的。

    他慢慢站起來,扶着門框,似乎很虛弱。

    娘和我搬了條凳子給他坐下。

     “我說過了,我在追一隻貓,它會滿足人的願望——當然,會在特定的時候滿足特定的人。

    我知道這裡有人遇見過它,20年前許下過願望,整個村子才會出現名為負貓的妖怪。

    ” 年輕人撫摸着貓的脊背,所有人都沉默着。

     “有誰想說嗎?” 周老師歎了口氣,他望向四叔。

     “我一直以為,那天是做夢。

    ”四叔坐了下來。

     “原來你也知道那隻大貓。

    ”年輕人笑着,拿出一枝貓薄荷丢到一邊,灰貓立即撲了過去。

     “是你說,還是我來說?”四叔問周老師,周老師摘下眼鏡,緊閉着眼,最後說了句:“還是我來吧,這事本來就和你無關——” 周老師又回到了平時上課的音調,就好像給我們朗誦課文一般。

     “那年我還沒春生大。

    ” 他這樣說道。

     20年前,我娘死了,是病死的。

    她做姑娘的時候就多病,我奶常埋怨我爹娶了個下不了地割不了麥子的媳婦,光長得好看有屁用。

    她不知道,爹在打仗的時候認識了我娘,那時我娘還是學生,她抛棄了家裡優越的環境投身革命,打完仗又跟着我爹來到縣裡工作。

    我爹總覺得對不起她,我娘身子不好,也覺得對不起爹。

    所以他倆相處得很謙讓,感情很好。

    我的啟蒙知識還是娘教的。

     那年我爹在縣裡主持革命大會,大家都在革命,娘曬了臘肉就去睡了。

    臨睡前她囑咐我包幾塊肉送給村子裡的奶。

    我找不到紙,就從爹的書桌上随意抽了一張包着肉出去了。

    那時候村子裡養着很多貓,很黏人也很放肆,一隻大花貓可能聞到了肉香,沖過來叼走了我手裡的肉。

    我追着它正好撞到革命隊伍,我爹領着頭,那隻貓看着人多扔下肉就跑了。

    肉散在地上,所有人都呆了。

     原來我不知道,包肉的紙反面就是毛主席像!我當時真的傻了,不知道翻過去看一下。

    肉油浸透了紙面,毛主席的頭像上一片油花。

     那天下午,我爹從革委會主任變成了蓄意侮辱偉大領袖的反革命分子。

    以前就有很多人不喜歡爹從不徇私的個性,這下終于逮着機會報複他。

    娘聽說爹挨鬥,着急受了風寒,撐了一個月就去世了。

    我爹在牛棚裡聽到我娘死了,也想不開上吊了。

    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奶哭瞎了眼,但還是撐着身子帶着我,我是靠吃村子裡的百家飯長大的。

     從那天起,我就讨厭貓,我知道那是我的錯,但我就是讨厭。

    我爹娘都死了,村子裡的孩子欺負我,他們知道我之前在城市裡讀書,長得白淨,于是經常在我身上塗滿貓薄荷,然後扔上十幾隻貓在我身上。

    我身上被貓抓傷那是家常便飯。

    奶眼睛瞎,我忍着痛自己上藥,怕她知道難受。

    甚至我開始害怕回去,因為奶也養了隻貓,很漂亮,它總想親近我,但我卻很煩它。

    我有時候欺負奶眼瞎看不見,把那隻四蹄踏雪的小黑貓扔得遠遠的,但它總是執着地跑回來。

     日複一日地被那些孩子折磨、欺辱,我幾乎認命,也慢慢把怨恨轉移到了貓身上——誰叫他們家都養着貓,都喜歡貓。

     我記得那天是在雷雨季,我搶着割完麥子,人都快散架了。

    後來想起衣服落在田裡就又跑了回去。

    田裡人都走光了,我到處找自己的衣服,卻沒想到看見了它。

     我當時吓蒙了,從來沒看過那麼大的貓,純白色的,眼睛瞪得人發慌,尾巴很粗,拖在地上。

    它不知道從哪裡走出來的,然後趴在我跟前舔着毛,我也不知道逃走,反而坐了下來看着它。

     我自己都很奇怪,明明一直以來都讨厭貓,但卻沒法移開眼睛,突然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這隻貓好像在等我說什麼。

     “說出願望來。

    ” 它喊了一聲,明明是貓叫,但我卻感受到這種意思。

     “村子裡的貓,都死掉吧。

    ”我哆嗦着說出這句話來,“一隻都不要,永遠不要出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