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灰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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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後,我都清楚地記得當時成宇臉上的表情。

    我想,也許他在幻想那幅彩頁上的器官就屬于那個女孩,然而,成宇再沒可能目睹那個神秘地帶的真貌。

    想到這些的時候,我正坐在養老院裡,盯着那個中年女護工渾圓的臀部,她正在罵罵咧咧地清理被我父親拉到褲子裡的糞便。

    我父親毫不羞恥地暴露着下體和幹瘦的雙腿,同時還咧開嘴呵呵地笑着。

     其實,這樣的父親更讓我感到親切。

    在我的印象中,“父親”這個詞,隻是意味着深夜裡“吱呀”的一聲門響、衣櫃裡那些筆挺的制服以及客廳裡揮之不去的淡淡煙味。

    他似乎一直遊離于我的生活之外,固執地把自己變成那部龐大的國家機器的一部分。

    當已經完全“機器化”的他開始衰老、破舊,最終報廢的時候,我對于父親的概念卻漸漸清晰起來。

    他回到了我的身邊,在他創造了我35年後,重新進入了我的生活。

     這是一家名叫“夕陽”的養老院,地處郊區。

    在這棟三層小樓裡,處處彌漫着和名稱一樣衰老、腐朽的氣息。

    我站在走廊裡,點燃一支煙,看着斑駁的牆壁和開裂的木質門框。

    不時有老人在走廊裡蹒跚着走過,都穿着奇怪的、類似于病号服的統一服裝。

    他們的眼神呆滞、漠然,似乎又對我抱有莫名其妙的敵意。

    我知道自己在這裡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礙眼,而我也不喜歡被這種行将就木的氣息包圍。

    正當我掐滅煙頭,準備離開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是蘇雅,旁邊是提着大包小包的蘇凱。

     蘇雅的表情相當訝異:“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朝旁邊的房間努努嘴:“我爸爸住在這裡。

    ” “哦。

    ”蘇雅轉過頭,輕輕地對蘇凱說,“你先過去吧,我去看看江亞的爸爸。

    ” 蘇凱看看我,低下頭,一言不發地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我父親安靜地躺在床上,盯着窗外出神,似乎對我們的到來毫無察覺。

    每當他吃飽喝足、大小便清理幹淨後,就是這樣一副與世無争的樣子。

     蘇雅走到床前,俯下身子,輕輕地說:“江叔叔好。

    ” 我父親緩慢地扭過頭來,渙散的眼神稍稍活泛了一些。

    他嚴肅地看着蘇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緊接着,他模糊不清地吐出兩個字,又把頭扭過去,望向窗外。

     “他說什麼?”蘇雅小心地低聲問我。

     “不知道。

    ”我聳聳肩膀,“反正也無所謂。

    ” 我指指自己的腦袋:“他這裡已經不清楚了。

    ” 蘇雅“哦”了一聲,似乎萌生出無限感慨。

     “我還記得江叔叔當年的樣子,英氣逼人。

    ” 我笑笑,不置可否。

    我從未見過我父親在法庭上的樣子,至于他是否曾經英氣逼人,更是無從考證。

    他在我的生活中,隻是一個符号或者象征而已,而眼前的這個老頭,顯然比記憶中的父親好玩得多。

     想到這裡,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據我所知,那件事發生後,蘇雅的父親就因長期酗酒而死于酒精中毒,而她的母親,也在前不久過世——她來這裡探望誰呢? “哦,成宇的媽媽也住在這裡。

    ”蘇雅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和蘇凱……你知道的。

    ” 我垂下眼,點點頭,卻不知該如何繼續說下去。

     正在這時,門被推開了。

     蘇凱走進來,徑直來到床前,先對我點點頭,然後對蘇雅說:“她得洗澡了。

    ” 這是20年來,我第一次聽到蘇凱的聲音,含混、嘶啞。

    我知道,這來自那條破損的聲帶。

     蘇雅“嗯”了一聲,然後充滿歉意地沖我笑了笑,轉身走出了房間。

     蘇凱把頭轉向我,我竭力讓自己的目光不從那張可怕的臉上滑落,勉強和他對視着。

     良久,那堆橘皮裡出現幾絲皺褶——我覺得他是在對我笑。

     “回來多久了?” “一個月吧。

    ” “怎麼樣?” “還不錯。

    ” “還走嗎?” “不。

    ”我轉身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