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密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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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行幫之一的木幫,他們終年在江水之上往來漂泊,耳目衆多,幾乎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逃過他們敏銳的眼睛,他們對于風吹草動的洞悉就如同站在船頭分辨水線一樣遊刃有餘。

    因此,谷底那艘爆馬子木沙船裡究竟藏着什麼東西,對于這些急于擺脫終年勞作的莽漢們實在是無法舍棄的誘惑,萬一是整船的金銀珠寶呢?基于同樣的因由,兩支隊伍裡餘下的那支也在為這個春秋大夢摩拳擦掌,這支慣于搜刮民脂民膏的隊伍,雖然美其名曰“撲盜營”,但在暗地裡幹的全都是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們不會對伸至嘴角的機會置若罔聞,更何況此刻已然有木幫觊觎其後。

    因此,在那個黑如熊皮的夜晚,兩支心懷鬼胎的隊伍就這樣雙雙走向了那片象征着死亡的禁地。

     然而,或許是天不絕人,兩支隊伍在遭遇鐵甲螞蜢的攻擊開始瘋狂逃竄時,支離破碎地摻雜在了一起。

    其中一名木幫中人在絕望之際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這讓他隐約想起了這支古老行幫裡口口相傳的某些經驗之談,于是他奮不顧身地撲向了這股清香,繼而在驚恐之中短暫地暈厥過去。

    幾乎就在他暈厥的時間裡,另一位走投無路的撲盜營士兵也從山坡上栽入了安春香叢中,隻不過他在墜落的瞬間,并不知曉這種矮小的灌木對于鐵甲螞蜢來說竟是如此的望風披靡。

     這時候,逃出生天的兩人全然抛棄了不同陣營間的芥蒂,對于天降赦免的感激讓他們緊緊擠靠在一起,繼而在荊棘遍地的安春香叢中長跪不起……危難過後,兩人相互扶持跌跌撞撞地逃離了江心島。

    清晨,在與一夥因避戰禍而藏至山林間的鄉民們相遇之際,他們得到了暫時的溫飽。

    但是,恐懼并沒有就此彌散,湧動在他們胸間的感激,使得他們在勸慰鄉民不要擅自登島時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真情流露。

    接着,兩人在走出鄉民們視線以外的一條三岔路分道揚镳。

     此後,那名撲盜營士兵開始了漫長的漂泊無依的生涯。

    他如同那個動蕩年月的所有人一樣忍受着戰禍帶來的颠沛流離,繼而在日漸頹敗的這片土地上消耗着自己的餘生。

    隻是時間并沒有抹掉他對江心島谷底那艘沙船的好奇,歲月的沉沙磨去了他為之顫抖的恐懼,而那沙船的影子卻越發變得明亮而耀眼起來。

    于是,他隻能在喋喋不休的絮叨中向他的後人不厭其煩地講述關于沙船的每一個細枝末節,以此來填補那無可抗拒的風燭殘年所帶來的空虛之情。

    結果,這樁匪夷所思的事件幾乎與家族生長的速度相仿,它們在口口相傳中表現得生機勃勃,不可遏制地幹掉了一票票歲月。

     但是,歲月在嘩嘩啦啦地流走之時,并沒有将整樁往事就此擱置。

    就在那場戰争結束後的第十個年頭,端錫圭的臉頰之上開始出現了慘白的斑駁,端望齡體内的蛇血之毒,終于在一脈相承的血肉裡潛藏數年之後爆發開來,它們爬行的速度快如閃電,無可逆轉地讓端錫圭被迫放棄了計劃已久的遷徙——因為在此之前,他已然在将軍留下的那封充滿褶皺的信函裡找到了青黃之瞳背後隐藏的所有謎底,而清廷的消亡也意味着這樁事情再無追尋下去的必要,這意味着他完全可以離開魁嶺。

    隻是,如此慘不忍睹的面容怎能再歸故土? 對于完美有着偏執熱愛的端錫圭,當然無法容忍自己的臉頰這般難以見光。

    因此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最終毅然選擇留在了這片偏僻的土地之上。

    接下來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足不出戶的端錫圭開始重新走起端望齡的舊路。

    魁嶺的鄉民們不時地看到一些牛車馬車光顧這座宅第,這些風塵仆仆的車輛來去匆匆,留在宅第的,卻是堆積得滿坑滿谷的醫書。

    端錫圭深埋在這些故紙堆裡通宵達旦地閱覽,以求能找到一服治療蛇血之毒的療方。

    終日不停不歇的尋找使得端錫圭的身體日漸孱弱,可是面對這些各執一詞的療方,他卻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搖頭不已。

     漫無頭緒的吞噬最終讓端錫圭摒棄了那些充斥着獨斷專行的醫書。

    于是在一個溫暖緩緩流過的午後,他那慘不忍睹的臉頰在闊别多日之後再次暴露在酥脆的陽光之下。

    那是一個足以給他些許慰藉的午後,他在事先就搬出的搖椅上足足消磨了兩個時辰,直到夕陽漸沉他才走回屋子。

    然後,他在鏡子裡看到自己臉頰上的斑駁發生了微小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