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密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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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實實地澆在了他的頭上。

     在一片靜默的氣氛中,最終打破僵局的人還是杜明強:“找人接應的事交給我吧,我來安排。

    ” 杭文治眼睛一亮,平哥則冷言追問:“你怎麼安排?” 杜明強叉着手指說道:“現在每周過來拉貨的劭師傅,我和他關系很好。

    下次再見面的時候,我會說服他幫我們接應。

    ” 平哥“嘁”了一聲:“這種吃官司的事情,你說幫就幫了?人家日子過得好好的。

    ” “我幫過他一個大忙。

    ”杜明強微笑道,“他不會拒絕我。

    ” 平哥還是不相信:“不拒絕你?他不舉報你就不錯了!” 杭文治也覺得這事沒譜。

    杜明強和劭師傅關系是不錯,工作的時候有說有笑的。

    但再怎麼樣大家的身份還是有本質區别。

    人家是守法公民,怎麼可能參與到幾個重刑犯的越獄計劃中來? 阿三這時提了個建議:“過兩天不又拉貨了嗎?讓他先去試試劭師傅的口風,沒準真行呢。

    ” 平哥冷靜下來想了想,好像也隻能這樣。

    畢竟現在要找接應,除了這個劭師傅,他們還能指望誰?于是他又多問了一句:“你幫過他什麼忙?” 到了這個份上,杜明強也沒什麼好隐藏的,坦言道:“劭師傅心髒有病,沒錢做手術,我拆兌了幾萬塊給他。

    ” 杭文治立刻作證:“對,他心髒是不好。

    而且不是小毛病呢!” “哦?”平哥沉吟着,“這麼說來,你幫這忙倒有救命的意思。

    ” 杜明強還是那副穩當當的派頭,不急不燥,隻說:“讓我去試試吧。

    不行再想别的辦法。

    ” “那你就去試吧。

    ”平哥終于松口了,“你對他有恩,即便他不樂意,也不至于把這事捅出去。

    ” 把這件事又商量完,能聊的暫時都聊透了。

    監舍四人便耐心等到周五。

    這天下午劭師傅前來拉貨,杜明強和杭文治倆人自然又承擔了這個任務。

    而他們今日此行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策動對方成為越獄計劃中的接應人。

     根據事先商議好的策略,杜杭倆人在幹活時保持正常狀态,以免讓監工的管教起疑。

    隻是到了最後清點貨物的時候,杭文治故意出了個小差錯,使得清點下來的數目與實際走庫的數目不符。

    管教便有些着急,認真地盯着杭文治又清點了一遍。

    在這個過程中,杜明強把劭師傅拉到一邊閑聊起來。

     這一番折騰了十來分鐘,總算把貨物理清楚了。

    确定是杭文治犯的錯誤,管教便埋怨了他幾句。

    杭文治當然唯唯諾諾不敢反駁,心思卻在關注着不遠處的杜劭二人。

    隻見那倆人肩并肩站在車頭附近,好像聊得很投機的樣子。

    杭文治心中一寬,隐隐覺得有戲。

     管教數落完了,道:“行了,過去交接一下,收工吧!”杭文治便過去把貨單交給了劭師傅。

    劭師傅接了也沒細看,直接扔進了車窗裡,然後一邊和諸人揮手道别,一邊鑽進了駕駛室。

     借着那汽車發動時的噪聲掩護,杭文治問杜明強:“怎麼樣?” 杜明強道:“沒問題了,回去細說。

    ” 杭文治大喜,如言不再多問。

    那卡車駛向監獄的大鐵門,杜杭倆人也轉身推着運貨的闆車,跟着帶隊管教回監區而去。

     到了晚上熄燈之後,四二四監舍的四人又湊在一塊。

    杜明強把下午和劭師傅交流的情況給大家做個通告:“我已經說服了劭師傅。

    他願意幫我——不過我隻告訴他是我自己要越獄,沒提你們的事。

    ” 阿山一聽有點着急:“那我們怎麼辦?” 杜明強淡淡一笑,道:“你們隻管跟着一塊去,但我之前不能說——我要是說了你們,這事很可能就成不了。

    ” 平哥明白杜明強的意思。

    他點點頭道:“不說也好。

    先讓他上了這條船,到時候就由不得他了。

    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就把車搶過來。

    ” 杜明強卻道:“必須要搶車——這是計劃的一環。

    ” 平哥等人都看向杜明強,不是很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于是杜明強又詳細解釋說:“行動的那天晚上,劭師傅的車因為出了故障,不得不停在監獄外的湖邊進行修理。

    這時我們四個正好從湖裡遊上來,搶了他的車,把他捆起來扔在湖邊的草叢裡。

    ” 杭文治恍然輕拍手掌:“這個方法好,劭師傅不用受到牽連。

    ” 平哥也道:“嗯。

    我們自己開車走,省得留下個尾巴讓警方咬着。

    ”他原本甚至想過必要的時候殺了劭師傅滅口,不過礙着杜明強在中間,這事恐怕不太好辦。

    現在杜明強這般安排把劭師傅給洗白了,後者還能幫着和警方周旋周旋,倒也不錯。

     卻聽杜明強接着說:“我讓劭師傅在車裡備了些現金和幾套工作服。

    到時候我們把車開出市外,找個偏僻的地方棄了,然後分了現金和衣服跑路。

    接下來大家就各走各的,自求多福吧!” 衆人聽完這話都默不作聲,料是在想接下來自己該如何行事。

    這天下雖大,但要躲開警方天羅地網般的搜捕又豈是易事?可是無論如何,能逃出監獄之外已屬萬幸。

    以後的路能走成啥樣,真的要看個人的造化了。

     片刻之後,平哥打破沉默問道:“你們有沒有商議好哪天開始行動?” “暫定在下個周五,免得夜長夢多!”杜明強頓了頓,又道,“萬一有什麼變化,下周裝貨的時候還能有一次和劭師傅商議的機會。

    ” “别再變化了。

    就在下個周五!”平哥做出拍闆的手勢。

    這種事情商議好了就不能拖,而且監舍現在還空着兩個床位,萬一安排了新囚犯進來,那又節外生枝了。

    所以必須越快越好! 阿山和杭文治也沒什麼不同意見。

    接下來四人又針對行動中的細節部分進行了商談。

    他們都是心思缜密之輩,一輪輪地磨下來,計劃也越來越完備,幾無滴水之漏。

    不過這種事情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真到了實施的時候能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幾率就不錯了。

    大家都清楚這種局面,但他們每個人也都有要為之一博的理由。

     平哥在監獄中蟄伏了多年,本來已無意再涉江湖。

    但外面的世界忽然間風雲變幻,一直壓制着他的鄧骅居然死了。

    這讓平哥沉寂已久的内心又悸動起來,他要出去,趁着自己還沒有老去,他要重新打出一片天下。

     阿山則沒有平哥那樣的雄心壯志,他越獄的原因就是想保住自己的一條命而已。

    因為隻要困在監獄裡,那樁積案就是他永遠無法掙脫的枷鎖。

    前一陣他把那案子栽贓在黑子身上也是冒險之舉。

    張海峰那邊當然會把這事操作得死死的,但複審的權力終究在刑警隊那邊。

    到時候搞不好還會弄巧成拙,引火燒身!所以現在有機會逃走,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 杜明強要越獄的理由看起來不那麼充分。

    畢竟他是這四人組裡唯一的短刑犯,越獄這事帶給他的風險和收益似乎不成比例。

    平哥對此也曾有過質疑,杜明強卻隻是笑而不語。

    後來平哥也不多話了——不管這小子什麼目的吧,有他作為同伴總比作為對手要好得多。

    如果問多了,他忽地改變主意可大大的不妙。

     作為這次行動的發起者,杭文治越獄的決心自然最為堅定。

    他蒙冤入獄,被判了無期,而家中老母親又重病不起……這一切都足以讓人深信:隻有越獄才是他沖破壓力的唯一出路! 這一夜沒人睡得塌實。

    計劃既确定下來,便意味着他們已然沒有退路。

    一個星期之後,他們的命運必将走向一個轉折點。

    是天堂,還是地獄?每個人都在這番難蔔的猜測中輾轉反側。

     好在第二天是周六,沒有生産任務,所以前夜休息不好對大家也沒什麼影響。

    隻有杭文治看起來要苦惱一些:當别人放風活動的時候,他卻被管教叫走了。

    個中原因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定是張海峰又叫他去給自己的兒子輔導功課。

     杭文治随管教來到張海峰的辦公室,張天揚果然已在等着自己。

    于是倆人便即開始讨論這一周攢下來的疑難習題。

    張海峰對杭文治已足夠信任,他特意去監區巡視了一趟,以給倆人創造清靜的學習環境。

     臨近午飯的時間,張海峰帶回了三份工作餐,大家就在辦公室裡吃完。

    吃飯的同時張海峰檢查了一下兒子的學習進展,情況令他頗為滿意。

    于是他便用獎勵的口吻對兒子說道:“一會吃完飯你自己去前面院子玩會吧。

    不準調皮搗蛋,也不準往後院監區那邊跑。

    ” 張天揚欣然歡呼,三口兩口把飯扒拉完,一人下樓玩耍去了。

    等兒子走了之後,張海峰對杭文治說道:“有些情況我要向你了解一下。

    ” “您說。

    ”杭文治放下手中的筷子,身體坐直。

     張海峰“嗯”了一聲,繼續吃自己的飯,同時很随意地問了句:“杜明強這兩天的情緒怎麼樣?” 杭文治無聲地笑了,反問:“您何必不直截了當地問:他心裡是不是仍然充滿了仇恨?” 這話準确地點中了對方的心思。

    張海峰一怔,擡頭看向杭文治,後者居然也直愣愣地看着他,目光毫無避諱。

     張海峰的臉色有些變了,他慢慢地咀嚼着嘴裡的飯菜,半晌之後才沉沉問道:“你什麼意思?” “那天在禮堂裡,我聽到了杜明強對您的威脅;我也很了解杜明強是個什麼樣的人。

    而且我還知道——”杭文治眯起眼睛,語氣中透出些調侃的意味,“——您害怕了。

    ” 張海峰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會說出如此放肆的話語,他勃然大怒,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咆哮道:“杭文治,我看你是聰明過頭了!” 杭文治卻并未被對方的态勢吓倒,他悠然将身體靠向椅背,道:“我并不聰明,隻是您不太明智而已。

    我如果是您,就決不會去招惹杜明強這樣的人。

    他是個短刑犯,和其他犯人是不一樣的,您在這裡再厲害,也制不了他多長時間!” “我制不了他?!哈哈!”張海峰怒極反笑,“好,就算我制不了他,我制得了你嗎?我就奇怪了,你們一個個憑什麼這麼張狂?難道你也忘了?你自己是個什麼身份?!”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杭文治把眼鏡摘在手裡把玩了一會,然後他竟然對張海峰說,“您制不了我。

    ” 張海峰瞪大眼睛看着杭文治,像是在看一個從未認識過的陌生人。

    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鐘之内,此人的神态和氣質已經有了翻天覆地般的變化,現在他正從桌上拿起一張餐巾紙擦拭着鏡片,那悠閑的态度就像是個在辦公室裡喝着咖啡的白領。

    張海峰實在無法理解:這個素來卑微懦弱的苦囚,他這番悠閑的資本到底從何而來? 杭文治把眼鏡擦完重新戴好,他的目光似乎也因為鏡片的潔淨而清亮了許多。

    然後他開始解答張海峰此刻的困惑。

     “您應該知道,我是因為搶劫罪進來的。

    ”他用一種平淡的口吻講述着自己的故事,“有個女人,她欠了我很多錢。

    我找她索要的時候動了刀子。

    因為我對此前的債務關系無法舉證,所以才被定了這麼重的刑期。

    ” 這些事情張海峰當然知道:也許這小子是有點冤,可現在還說這個有什麼用呢?你已經到了這裡就該認命,好好适應新的環境才是正途。

    他的目光長時間駐留在杭文治臉上,懷疑對方是不是心理壓力太大,以至于腦子出了點毛病? 不過杭文治顯然有别的想法。

    他忽然笑了笑,道:“如果有一天這女人承認她欠過我的錢,那我的罪名就不能成立了,對嗎?” 張海峰終于聽出些名堂,猜測道:“那女人悔悟了?” 杭文治擡手推了一下鏡框,說:“您想得還是有些簡單。

    事實上是我控制着那個女人,我讓她報警,警察才來抓我;同樣,如果我讓她翻供,她就會翻供,然後我就能從這裡出去了。

     對方說得越明白,張海峰卻越糊塗。

    他隻覺得雲裡霧裡的,混沌一片。

     而杭文治還在喋喋不休:“所以你制不了我,就像你制不了杜明強一樣。

    ” “你們做假案?”張海峰暫時隻能得出這麼個結論,他的腦子飛速地轉了片刻,漸漸沉下心來,他知道自己不能總跟着對方的思路走,這樣太被動了,必須穩住陣腳展開反擊。

    想到這裡,他便冷冷地說道:“我要向相關部門進行通報。

    不管你懷有什麼目的,請先離開我的監獄,這裡隻收留應該收留的人。

    你和那個女人之間的事,去跟刑警隊的羅飛說去吧。

    ” “如果我真的見到羅警官,那我要說的可不止這一件事。

    ”杭文治把身體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我還想說說小順的死,還有你加在黑子身上的那起命案。

    ” 張海峰的心一沉。

    他知道自己碰上了一個難纏的對手,不幸的事,自己的軟肋已經被對方攥在手心。

    而另有一件事情更加可怕:他至今也不清楚這隻披着羊皮的狼到底想幹什麼。

     “你為什麼不問問我的目的?我為什麼要做一個假案,把自己扔在這個鬼地方?”杭文治替對方把這個問題抛了出來。

     張海峰用沉默等待着。

    對方既然自問,那必然會有自答。

     果然,片刻之後杭文治就按捺不住了,他微笑道:“你應該問我,問了之後你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緊張。

    因為我的目的和你的利益正好是一緻的——我們其實是同一條戰線上的戰友。

    ” 張海峰“哼”了一聲:“那就别賣關子了,把話說透吧!” “你肯定不想讓杜明強離開這裡,因為杜明強對你已經恨之入骨!”杭文治不緊不慢地說着,“你毀壞了他最心愛的物品——那張CD。

    你不知道那東西對他有多重要!他永遠不會原料你的,他會報複。

    而他的目标就是你的寶貝兒子。

    ” 張海峰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桌面上,那裡鋪着兒子的作業本,看着封皮上的那幾行字,杜明強那咬牙切齒的聲音仿佛又在他的耳邊響起。

     “芬河小學六二班,2号樓203房,張天揚。

    ” 杭文治的目光順着張海峰而去,然後他歉然地咧了咧嘴:“對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讓杜明強看到這個地址的。

    天揚是個好孩子,我也不想他受到傷害。

    ” 張海峰的雙手攥成拳頭,重重地敲在桌面上:“有我在,誰也傷害不了他!” “你真的不了解杜明強。

    ”杭文治沉重地搖着頭,似乎在替張海峰感到悲傷,“但你至少聽說過他做的事情吧?當他想要殺一個人的時候,還從來沒有失敗過。

    ” 張海峰沒有說話,但他釘在桌面上的拳頭卻已在微微顫抖。

    是的,他聽說過杜明強的事情,據說對方很可能便是那個網絡瘋傳的可怕殺手Eumenides。

    也正是因為如此,羅飛才會把這個人送到自己這兒來。

    他自己并不懼怕對方,可是,當兒子也要被拖入這個戰場的時候,他便無法控制發自内心的惶恐。

     杭文治這時伸出一隻手來,握住了張海峰的拳頭:“我可以幫你阻止他。

    ” 明明知道對方是在誘導自己,可張海峰還是無法自拔地陷了進去,他不得不問道:“怎麼阻止?” “很簡單。

    ”杭文治的身體進一步湊近,然後他輕輕吐出三個字來,“殺了他。

    ” “什麼?”張海峰難以理喻地看着杭文治。

    後者松開手,把身體又靠向椅背,說道:“這是你的地盤,你能做到的。

    ” “你開什麼玩笑?”張海峰瞪着眼睛,“這是共産黨統治下的監獄,不是私人刑場!” 杭文治在鏡片後面翻了翻眼皮,目光倏地變得犀利起來:“我可以幫你。

    ” “你能幹得過他?”張海峰根本不信,“你就别給我添亂了!況且小順剛死,我已經焦頭爛額的。

    這要再出什麼事,沒準我自己都會被送進号子裡!” “張頭,你理解錯了。

    我隻是幫你找個殺他的理由。

    你殺了他,不僅不會有麻煩,而且是大功一件。

    您甚至可以重新獲得調動的機會,到局機關繼續去追求您的美好前程。

    ” 張海峰沉默了一會,他的目光再次遊離到兒子的作業本上,最後他終于問道:“你能找到什麼理由?” “越獄!”杭文治胸有成竹地笑道,“——您覺得這個理由足夠充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