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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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惹人愛!她變化多端,她心意難猜,她就是這樣子-外表是個女人,實際是個小孩!” 她念了一遍,再念一遍,然後,她把這稿紙緊壓在胸口,喘着氣說:“這是他老早寫的!” “你怎幺知道?” “如果是現在的作品,最後幾句話就不同了,他會寫:‘她就是這樣子-大部分是個女人,小部份是個小孩!’因為,我已經變了!”她再舉起那張紙,又重讀一遍,淚水滑下了她的面頰,她嗚咽着去吻那紙上的文字,嗚咽着說:“世界上從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了解我,他卻由着我去嫁别人,這個傻瓜呵!”把稿紙仔細的疊起,她收進了自己的口袋中。

    “讓我保留着這個,做個紀念吧!”側着頭,她想了想,又微笑起來:“奇怪,我也為他作過一首詩呢!” 慕楓看着她,她臉上又是淚,又是笑,又帶着深摯的悲哀,又煥發着愛情的光彩。

    那張充滿了矛盾的、瘦削的臉龐竟無比的美麗,又無比的動人!慕楓心中感動,眼眶潮濕,忍不住說:“你還有什幺話要我轉告他嗎?” “告訴他……”她癡癡的望着前面。

    “我愛他!” 慕楓緊握住她的手,點了點頭。

    她帶淚的眸子深深的望着羽裳,羽裳也深深的望着她,一時間,兩個女人默默相對,室内遽然間被寂靜所充滿了。

    四目相視,雙手緊握,她們都寂然不語,卻訴盡千言萬語! 于是,這一天到了。

     一清早,俞慕槐就守在自己卧房裡,坐在書桌前面,呆呆的瞪視着那架電話機!他像個雕像,像塊石頭,眼睛是直的,身子是直的,他眼裡心裡,似乎隻有那架電話機!早餐,他沒有吃,到十點鐘,他桌上的煙灰缸裡已堆滿了煙蒂。

    他心跳,他氣喘,他面色蒼白而神情焦灼。

    當阿香想打掃房間而進房時,被他的一聲厲喝吓得慌慌張張的逃了出去,對俞太太說:“少爺發瘋了呢!” 俞太太皺眉、納悶、擔心,卻不敢去打攪他。

     十點,十點半,十一點,十一點半,十二點,十二點半……時間緩慢的拖過去,他瞪着電話,響吧!快響吧!你這個機器!你這個沒有生命的機器!你這個不解人意的混帳機器!響吧!快響吧!蓦然間,鈴響了,他搶過電話,卻是找俞太太的,俞太太早已在客廳中用總機接了。

    他放好聽筒,跑到客廳去叫着:“媽,拜托你别占線好嗎?我在等一個重要的電話!” 這孩子怎幺了?又在搶什幺大新聞嗎?俞太太愕然的挂斷了電話。

     于是,俞慕槐又回到了書桌前面,呆呆的坐着,用手托着下巴,對着那架電話機出神。

     一點鐘左右,慕楓回來了,她面有淚痕,神情凄恻。

    拿着一個大大的、方方的包裹,她一直走到俞慕槐的房門口,推開門,她叫着:“哥哥,我有話要跟你說!” “别吵我!”俞慕槐頭也不回,仍然瞪着那架電話機,不耐的揮了揮手。

    “你出去!我沒時間跟你講話,我有重要的事要辦!” 慕楓掩進門來,把房門在身後阖攏,并上了鎖。

     “哥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俞慕槐驟然回頭,惱怒的大喊:“我叫你出去!聽到嗎?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辦,我不要人打擾我!你知道嗎?出去!出去!出去!” 慕楓把紙包放在牆角,走到俞慕槐面前來,她的眼睛悲哀的望着俞慕槐,含着淚,她低低的、安靜的說:“别等那電話了,哥哥!她不會打電話來了!” 俞慕槐驚跳起來,厲聲說:“你說什幺?” “别等電話了,哥哥。

    ”她重複的說:“她不會打電話給你了,我剛剛從她那兒來,她要我把這封信轉給你。

    ”她從大衣口袋中掏出一個信封。

    “你願不願意好好的坐着,平靜的看這封信?” 俞慕槐的眼睛直了,臉發白了,一語不發的瞪了慕楓一眼,他劈手就搶過了她手裡的信封。

    倒進椅子裡,他迫不及待的撕開信封,抽出了信箋,他緊張的看了下去:“慕槐: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遠遠地離開了台灣,到地球的彼岸去了,你,可能再也見不到我了。

    說不出我心裡的抱歉,說不出我的痛苦,說不出我的愛情及我的思念!寫此信時,我已心亂如麻,神志昏亂,我寫不出我真正心情的千分之一,萬分之一!我隻能一再告訴你一句掏自我肺腑裡的話-我愛你!愛得固執,愛得深切,愛得瘋狂!或者你根本不信任我,或者你會恨我入骨,因為我竟一再的欺騙你,包括這次的欺騙在内!但是,慕槐呵,慕槐!離婚之議既已失敗,我有何面目重見故人?今日決絕一去,再不歸來,我心為之碎,腸為之摧,魂為之斷,神為之傷……不知知心如你,是否能知我?解我?諒我?若你能夠,我終身銘感你,若你竟不能,我亦終身祝福你!請保重你自己,珍惜你自己,如果恨我,就把我忘了吧!渺小如我,滄海一粟而已,普天之大,勝過我的佳人不知幾許!若你竟不恨我,對我還有那樣一絲未竟之情的話,就為我而珍惜你自己吧!需知我身雖遠離,心念夢魂,卻将終日随侍于你左右。

    古有倩女離魂之說,不知我能離魂與否!愛你,慕槐,我将終身愛你!你我相識以來,有傳奇性的相遇,傳奇性的别離,這之間,愛過,恨過,氣過,吵過,鬧過,分過,合過……到最後,仍合了一句前人的詞‘風中柳絮水中萍,聚散兩無情!’今日一去,何年再會?或者,會再有一個‘傳奇’,會嗎?慕槐?不管會與不會,我愛你!慕槐!真的愛你!愛得固執,愛得深切,愛得瘋狂!昨日曾得到一首你為我寫的小詩,喜之欲狂。

    我也曾為你寫過一首,題名回憶,附錄于下:那回邂逅在雨霧裡你曾聽過我的夢呓而今你悄然離去,給我留下的隻有回憶!我相信我并不傷悲,因為我忙碌不已-每日拾掇着那些回憶,拼湊成我的詩句!不知何時能對你朗讀?共同再創造新的回憶!真好,慕槐,我們還有那些回憶,不是嗎?請勿悲傷吧!請期待吧,人生不是就在無窮盡的期待中嗎?我們會不會再‘共同創造新的回憶’呢?呵,天!此愁此恨,何時能解?!别了,慕槐!别了!海鷗飛矣!去向何方?我心碎矣,此情何堪?别了!慕槐!珍重!珍重!珍重!你的羽裳二月十五夜于燈下”俞慕槐一口氣讀完了這封信,擡起頭來,他的眼睛血紅,面色大變。

    抓着慕楓的肩,他搖撼着她,他嘶啞着喉嚨,狂喊着說:“她真走了?真走了?真走了?” “是的!”慕楓流着淚叫:“真走了!中午十二點鐘的飛機,我親眼看着飛機起飛的!她将和歐世澈在美國定居,不再回來了!” 俞慕槐瞪着慕楓,目眦欲裂。

    接着,他狂吼了一聲,抓起桌上的一個茶杯,對着玻璃窗扔過去,玻璃窗發出一聲碎裂的巨響,他又抓起煙灰缸,抓起書本,抓起花瓶,不住的扔着,不住的砸着,嘴裡發狂似的大吼大叫:“她騙了我!她騙了我!她騙了我!” 慕楓顫抖的縮在一邊,哭着叫:“哥哥,你安靜一點吧!你體諒她一些吧!哥哥,你用用思想吧!” 俞慕槐充耳不聞,隻是瘋狂的摔砸着室内的東西,瘋狂的亂吼亂叫。

    俞太太和阿香都被驚動了,在門外拚命的捶門,由于門被慕楓鎖住了,她們無法進來,隻得在門外大聲嚷叫,一時門内門外,鬧成了一團。

    最後,俞慕槐把整個桌面上的東西悉數掃到地下,他自己筋疲力盡的跌進了椅子裡,用手捧住了頭,他仆伏在桌上,沉重的、劇烈的喘息着。

    他不再瘋狂喊叫了,變成了低低的、沉痛的、慘切的自言自語:“走了!就這樣悄悄的走了!走了!走了!走了!” 慕楓怯怯的移了過去,把手輕輕的按在他的肩膀上,低聲的說:“哥哥,她曾經奮力争取過離婚,歐世澈揚言要毀掉你的前程,她這一走,是無可奈何,也用心良苦呀!” “她走了!”他喃喃的說:“我還有什幺前程?” “别辜負她吧!”慕楓低語。

    “她叫我轉告你,你是她唯一的愛人!” 他不語,隻是仆伏着。

     “想一想,哥哥。

    ”慕楓說:“那兒有一個包裹,也是她要我轉交給你的,我不知道是什幺,等會兒你自己看吧!我出去了,我想,你甯願一個人安靜一下。

    ”俞慕槐仍然不語。

     慕楓悄悄的走到門口,打開房門,退了出去。

    把門在身後關好了,她拉住站在門外的俞太太的手,低聲說:“我們走開吧,别打攪他,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 整個一個下午,俞慕槐就那樣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