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篇 第二十二章 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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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笑了,指了指一張椅子,示意薩薩兒把椅子挪過來,“五天時間,老天給了我運氣讓我試出了毒,這大概就是老天索要的報酬,很公平。

    去請玉兒把霍将軍帶過來吧!把她攔在外面,不要讓她進來。

    ” 薩薩兒一臉激憤,那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人?釋難天為她做了多少,又犧牲了多少,到了此時還不忍心讓她知道。

    但是心中對釋難天的吩咐,他不敢半點違背,隻能壓下一切悲傷和憤怒去請那個女人。

     孟九聽到玉兒在屋外叫嚷着要進來,他知道攔不住她,隻能決定放她進來,可解毒時,她隻要看到自己的狼狽樣子,勢必會問他的腿怎麼了。

     他命塍引熄滅了燈,玉兒進來的一瞬,他彈了迷藥。

     夜已過半,霍去病身上的毒完全清除。

    精疲力竭的孟九默默凝視着并肩睡在榻上的霍去病和玉兒。

     有風從屋外吹進,吹熄了蠟燭。

    屋内倒不覺得昏暗,皎潔的月色傾瀉而入,恰恰映照在玉兒臉上,越發顯得膚色如玉。

     距離這麼近,近得自己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她。

     可距離又這麼遠,遠得她永遠不知道他和她曾經有多近,遠得今生再無可能。

     初次相識時,那個衣衫褴褛、放聲大笑的少女。

     長安城再次相逢時,那個心思細膩、談笑間照顧他于無形的女子。

     她屋上賞月,他院内吹笛。

     星夜探訪,卻在他窗外靜站不前的女子。

     為了他去學吹笛,一片芳心全放在一曲《越人歌》中的女子。

     從秋到春,從春到冬,她種着鴛鴦藤,也種着她的心,種着對他的情。

     當日笛子上的點點血迹,她的心痛,他以為隻是人生的一個片斷,卻不料成了他一生的心痛…… 原來一切都清晰得仿佛昨日發生,她擱下笛子,轉身而出的一步步依舊踏痛着他的心…… 鴛鴦藤前,為什麼會殘忍地把袖子從她手中一點點拽出?孟西漠,你當年怎麼可以對她如此殘忍?對自己如此殘忍?為什麼不可以放縱自己一回? 如果第一次聽到曲子時,他說了“好聽”。

     如果她凝視他時,他沒有避開她的視線。

     如果她握住他的袖子時,他沒有拽出。

     如果她飛躍上牆頭時,他能開口解釋。

     如果在他病中,她抱着他時,每一句的許諾都是真的…… 如果……如果……人生偏偏沒有如果。

     不知道癡看了多久,屋子内漸漸昏暗時,他才驚醒。

     月亮已經要墜落,這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新的一天要開始了,可他卻要永遠退出她的生命。

     霍去病和她是般配的。

     他能陪着她縱橫四海,能馳騁萬裡,能爬最高的山,趟最急的河…… 而自己…… 孟九低頭看着自己的腿,從此後,這一生都隻能依賴輪椅了。

     一方絹帕,卻是萬千心思。

     他提起筆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最終還是沒有能寫下“玉兒”二字。

     他無法和她訣别,隻能用“霍去病”開頭。

     玉兒一進哈密就能看到金色為沙漠,碧色為泉水的月牙泉形狀的醫館招牌,和當年她戴過的耳環一模一樣,她會立即明白到哪裡去接逸兒。

     當日在月牙泉邊月下偶遇時,他因為霍去病在他面前故意重重說出“夫婦”二字而有幾分氣,也想看看霍去病看到玉兒對這個招牌反應時的表情,此時卻後悔用了這個招牌,現在他甯可玉兒永遠不要想起他。

     當“相見無期”四個字寫下時,他面上奇異地帶着笑,可笑下的那顆心卻刹那間灰飛煙滅。

     玉兒,這是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以你的性格,如果知道我的雙腿因為替霍去病解毒而徹底廢掉時,恐怕再不能安心和霍去病去過你們的暢快生活,可我要看的是飛翔着的你,而不要看因為内疚虧欠而被羁絆住的你。

     清晨的陽光斜斜打進了屋子,榻上的二人被一片紫醉金離的華光環繞。

     孟九微笑着想,他們的世界是屬于陽光的。

     孟九握起了玉兒的手,遲疑了一瞬,緩緩低下了頭。

     唇,深深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玉兒,原諒我做了小人,原諒我對自己的放縱…… 她的唇和想象的一樣,甜蜜、芬芳、溫暖,可這個過程卻是永遠都沒有想象到的……是一種痛到骨髓的苦……這唇齒間的纏綿,口舌間的旖旎,是以絕望為烙印…… 良久後。

     他擡起了頭,把她的手放在了霍去病的手中,決然轉身,推着輪椅向外行去。

    相見無期! “……在木棉樹空地上坐上一陣, 把巴雅爾的心思猜又猜。

     在柳樹蔭底下坐上一陣, 把巴雅爾的心思想又想。

     西面的高粱頭登過了, 把巴雅爾的背影望過了。

     北面的高粱頭登過了, 把巴雅爾的背影從側面望過了。

     東面的高粱頭登過了, 把巴雅爾的背影從後面望過了。

     ……” 榻上的人兒還未蘇醒,這一次她沒有看到他的背影,而他也再未回頭。

     一人一駝緩步而行。

    天山雪駱雖然可以奔馳如電,但從此後,因為他的腿,要委屈了這匹神俊的駱駝。

     不過現在,他甯願它慢點,再慢點,可既使再慢,雪駝依舊會帶着他一步步遠離了她。

     碧空萬裡,綠草接天,陽光明媚。

    白色的羊群、黑色的駿馬,如散落的珍珠一般點綴在綠絨地毯上。

    矯健的牧人正縱馬馳騁,美麗的姑娘哼唱着牧歌,歌聲歡快愉悅:“……雲朵追着月亮,巴雅爾伴着伊珠,草原上的一萬隻夜莺也唱不完他們的歡樂!” 他不禁停下了駱駝,怔怔聽着。

     這一生,快樂曾經離他很近,但終究錯過了。

     心如刀絞,一陣劇痛下,他俯在駝背上咳嗽起來,半晌都擡不起身來,嘴裡一股腥甜,未及反應,駱駝雪一般白的毛皮上已落了幾點黑紅,原本該是鮮紅的血,卻透着郁郁黑氣。

    他淡然地看了一眼,随手揮袖,替駱駝擦拭幹淨。

     草原上的風夾雜着花草香吹過他的身子,勝雪白衣飄浮間,隻有地上的一個孤零零黑影變換相伴。

     日出時的壯美色彩已經散去,此時聚散無常的天邊流雲恢複了白色,他心中忽有所悟,輕拍了下駱駝,催其快走。

    取出腰間的笛子,伴着牧女的歌聲吹起了曲子。

    雨後霓虹,雲海日出,春日繁花,人世間的美景大都難以擁有,不過駐足時,曾經曆過的美麗已經足夠了。

     笛音清靈,和着牧女的歌聲直沖雲霄。

    孟九眉眼間的痛楚仍在,面上卻是帶着一個淺淺的笑。

     縱是情深,奈何緣淺,但……不悔……相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