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風雨飄搖天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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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座位上長身站起道:“笑聲系在下所發,兩位有何見教?” 雙冠眼看一個皮包骨的病漢,居然會有這種從容不迫的氣派和膽量,均為之大感意外。

     不學書生因自信他适才一番議論并無可笑之處,因而搶在四全秀士前責問道:“朋友何事好笑?” 文束五反問道:“朋友們這也管得着嗎?像你朋友剛才這樣高談闊論,有沒有人去責問你朋友憑什麼在這裡評古說今?” 不學書生一時為之語塞,因為面子上下不去,不由得老羞成怒道:“假如朋友有種,咱們有理到樓下外面去說怎麼樣?” 這是一種必然的演變結果,文束玉早在事先就料着了,他因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對此根本毫不在乎,當下頭一點道:“恭敬不如從命,朋友們請!” 四全秀士嘿嘿一陣冷笑,一腳踢開座椅,率先下樓而去,不學書生第二個下樓,文束玉先從懷中摸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留抵酒賬,然後這才整整衣襟,緩步跟下樓來。

    一幹酒客們見有熱鬧可瞧,不禁一窩蜂似的騷嚷着紛紛跟下樓來。

     先前,酒客們見文束玉挺身出面,都為文束玉暗捏一把冷汗,現在,大家放心了,他們以為文束玉一定有兩手,否則那會如此鎮定? 這時且有人大聲說道:“桂老三,我說如何?江湖上有所謂:‘僧道尼,不可欺。

    弱女殘丐必挾驚人技’!這就叫做:‘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越是不起眼的人物,其來頭也就越有可觀!我說,桂老三,那天有空,你作東,讓我來為你好好講解一番,我蔡瘤子别的不敢吹,老實說,在這方面,嘿嘿嘿嘿……” 文束玉走在前面,聽得好笑又好氣,他不幸喪失武功,落得今天這種地步,原是有苦難言,不意現在居然有人以為他是一位“不露相”的“真人”,這叫人聽了别扭不别扭? 文束玉出得店門,雙冠已在外面那片空地上又手以待。

     文束玉走至二人對面五六步處站定,現在,加談真的動手,雙冠中任何一人隻須一根手指頭也不難将他一下制倒。

     他現在别無所期。

    隻想看看一名惡冠在沒有占着任何動手理由之前如何發動攻勢?以及對方是否真有勇氣能對一名無拳無勇之人淩虐至死? 文束五靜立着,不言不動,雙目注定對方臉上,橫心守候着一場無情風雨。

     不學書生眉梢一剔,冷冷地道:“朋友還等什麼?” 文束玉也報以冷語道:“等朋友先開口呀!朋友不是要說理的麼?” 不學書生嘿嘿一笑道:“少做你的春秋大夢!說理?嘿嘿嘿,到十殿閻王面前去說還差不多!喂,你朋友是不是要用一個請字才肯出手?” 文束玉眼角偶及前面那一片接天湖水,心頭不禁油然浮起一股熱切的求生之望,是的他得活下去,他已經來了,洞庭湖就在眼前,宿願未了,他實在難以瞑目,如何才能闖過眼前這道生死玄關呢? 文束玉心念潮湧,決計背城惜一,于是,他提足全副精神,望向對面的敵人沉聲發話: “司徒營,我認識你,你不學書生有幾套玩藝兒,本俠亦複清清楚楚,上次在鬼谷子胡其用胡老兒家裡,本俠第一次饒你們不死,這次在順風号江船上,本俠又第二次放過你們,本來,今天說什麼本俠也得取下你們兩個狗頭,都緣無機老道馬上到,惟恐擾了那老道的清興,所以這才再容忍,嘿嘿,相知……” 雙冠聞言,臉色同時一變,不學書生且情不自禁向後退出一步。

     一聲“司徒營”,已不啻春雷乍起,再加上文束玉句句屬實,說的都是雙冠心底隐私,其間又帶上一個“無機道長”,雙冠自然要為之魂驚膽戰了。

     文束玉那肯錯過機會?緊上一步,冷笑接着道:“且慢走!司徒營。

    現在,你看清了,我們之間此刻的距離是五步半,假如本俠出手,将按九宮迷魂第三式,左足前滑,沾三才、轉五行,左足浮飛,明挑四象,暗扣六天,左掌‘孔雀開屏’,右掌‘白虹貫日’,血屠門下,快刀和惡客那兩個小子曾經吃過這種起手式的苦頭,相信你們黑水雙冠也許比起那兩個小子要高明些,不過本俠仍願依例先加說明,如你們能支撐到天機老道到達,本使說一句,算一句,到時候一定無條件放你們全手全腳離去……” 兩冠臉色瞬息數變,心中驚疑不定。

    他們實在不能相信這麼一個不起眼的病漢,居然會跟天機道長有着交往,且曾一舉降服過兩名血屠門下,可是,他們卻又不敢輕易冒險。

     因為他們覺得這名病漢雖然年歲有限,而且毫無神采可言,但是,對方所說這番話卻又若合符節,句句敲在“七寸子上”,尤其最後所引述之招術,更非一般俗手所能想象,設非事先說明,一旦使用出來,還真不易化解雙冠眼皮不住眨動,一時間似乎有點拿不定主意。

     就在這時候,不學書生雙目一直,仿佛忽然有所警覺似的,一聲輕啊,掉頭便向湖邊奔去,緊接着四全秀土也是一聲輕啊,掉頭便跑!托夫之幸,雙冠總算唬走了,文束玉深深噓出一口氣,汗出如漿,身心同時感到一陣無比的疲累,卻在文束玉正待轉身離去之際,忽然有人喊他道:“晦,少師父,您約會的道長來啦廣文束玉大吃一驚,轉身擡頭之下,文束玉不禁一呆,心底下同時暗道慚愧不已。

    不錯,雙冠是給唬跑的,不過唬跑雙冠的原來卻不是他文束玉! 這時,在他迎面七八步處,那位神采飄逸的天機道長似乎剛剛停下,正以一雙充滿疑訝的晶湛眼神在他周身上下打量不已。

     文束玉不自禁欠身道:“道長好!” 天機道長朝雙冠選走的方向用手一擡道:“小施主道才與雙冠何事争執?” 文束玉不放在這位奇人面前撒謊,當下遂将先前在酒樓上所發生的經過說了出來,天機道長又道:“小施主何故要将貧道牽連在内?” 文束玉苦笑笑道:“設非惜重道長之名,這兩厮怎生打發得了?” 天機道長目光一凝,忽然問道:“小施主又怎麼會知道貧道踐号的?” 文束玉赧然一笑道:“想當然耳。

    ” 天機道長注目又道:“小施主何人門下?” 文束玉微微垂首道:“晚輩對武功是屬于無師自通,幼時曾于無意中獲得一冊秘友,幾手粗淺功夫是從那上面得來的,不過,現在……” 天機道長點頭道:“不用再說下去了,你武功已失,貧道知道。

    ” 文束玉心頭微微一怔。

    天機道長既能看得出他武功喪失,那麼無機道長又能不能為他設法恢複呢? 彼此之間,素無淵源,這種請求自然無法啟齒,文束玉猶豫着,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而這時的天機道長也在沉思着,仿佛正在考慮着某項重大決定似的,靜默了片刻之後,天機道長忽然頭一點道:“你且随貧道來一下” 于是,文束玉跟在天機道長身後,由西城門進入嶽陽城,最後走進一座名叫清真院的道觀内。

     現中道士們對天機道長表現得都很尊敬,但所經之處,并無一人出聲招呼,他們看見天機道長來,人人立掌打着問訊,俯首退立道旁,直至天機道長走過,方始默然走開。

     大機道長将文束玉一徑領入後院一門敞靜雲房中,自己先在一張椅子上坐定,然後指着另外一張椅子向文束玉點點頭道:“坐下,把手腕伸出來。

    ” 接着,天機道長瞑目凝思,非常仔細的為文束玉雙腕輪流把過脈,先後足耗去頓炊之久,最後,松開手,又停了片刻,這才睜開眼皮以十分平靜的語氣注視着文束五緩緩說道: “貧道是何許人?武功如何?諒小施主早有耳聞,然而,小施主知道的,近十多年來,我無機道長有沒有再憑一身武功在江湖上問過事?” 天機道長頓了頓,平靜地接下去道:“所以,武功對于一個武人,有時也不見得就是不可或缺的,貧道目下所在君山,那邊田園寬廣,但管理人手一向不夠,假如小施主不反對,貧道願以十年秘制之一元丹,為小施主維持常人之壽算,而小施主也就可以在貧道那裡一直住下去……”’文束五心頭一驚,熱淚幾乎奪眶而出,不過,天機道長此一宣告也并非全在意料之外,所以,他仍勉力鎮定着向道長說道:“謝謝道長美意,不過,晚輩想先弄清這種突如其來的心疾究系何由導緻?” 無機道長沉吟着道:“根據你目前這種異乎尋常的脈象,很可能是你在人手之時,未得其法,于運氣行功方面出的毛病。

    ” 文束玉心想:“我當初雖然躁急了些,但也是循序而進,并未違悻秘友所載之各項禁忌呀!"他這樣想,當然不便表示出來。

     天機道長又問道:“小施主意下如何?” 文束玉想了一下道:“晚輩在有所決定之前,另有一事想就教于道長者,就是晚輩這身症候是否業已完全無術可施,無藥可救?” 天機道長輕輕一四,隔了很久方才搖搖頭道:“認為無可挽回隻是貧道個人的看法,但是,貧道并非大羅神仙,貧道認為無可挽回的病,并不一定就真的都是絕症,可是,在目前我們又能去哪裡找一個更高明的人物來解此疑難呢?” 文束王堅決地道:“假如還有一線生機,晚輩願意為他走遍天涯,假如真的無可挽回,晚輩則願聽其自然。

    一個年輕人在二十歲不到的年紀,即須藉藥物苟延殘喘,說句前輩不要見怪的話,在這種情形下,晚輩毋甯自速其死!” 天機道長為之動容颔首道:“貧道不會見怪的,你的心情,貧道很了解。

    ” 說着,從身邊取出一隻紫玉小瓶,倒出一顆紫色藥丸,遞到文束玉手上又笑道:“這顆一元丹可以暫時為您恢複不少精神氣力,今夜,我們一齊到一個地方去一趟,一切留到明天再作決定如何?” 文束玉稱謝接過眼下,隔不多久,文束玉頓感身心大爽,精力果然為之恢複不少,不過試運真氣,仍然力不從心。

     這時天已漸黑,道憧送上兩份素齋飯。

    飯後,又休息了一會兒,天機道長望望天色回頭招手道:“我們可以動身了。

    ” 道俗相偕出現,出北門,向城陵礬方面走去。

    此行之目的地何在?文束玉不知道,但也始終沒有發問。

    他相信此行十九必與治療他這一身奇疾有關,也就是說,若不是為了他,天機道長今夜是不會去這個地方的。

     天機道長怕他跟不上,腳下走得很慢,但一共也不過走了半個時辰光景,無機道長便指着前面一座古老的在院轉頭說道:“到了,等會兒我們進去,記住少開口,最好别引起别人注意。

    ” 文束五點頭答道:“晚輩知道。

    ” 走進莊院,穿過一重庭院,來到一座大廳中。

    大廳中燈火通明,坐滿一廳人,似乎正在舉行一項什麼集會。

    文束玉在打量了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之後,他明白了,原來這兒就是九全後人的居處。

     文束玉在人群中看到了流星拳古必蒼,花花公子錢克箕和錢克裘兩兄弟,以及芙蓉三徒中的雙劍貴妃楊芬芬和冰姬白玉梅兩姊妹。

    他同時也看到九鼠中僅存的騷、瞎、昏、惡等四鼠,以及言氏雙傑降龍掌言仁和伏虎掌言義。

    總之,凡是他認識或聽說過的兩道有名人物,差不多都到了。

     不過,文束玉沒有看到夏紅雲、上官蘭和鬼爪抓魂。

    那位西施姑娘也來了,她坐在言氏雙傑身旁,這兩老一少的目的,顯系都是為尋找素衣仙女上官蘭而來,與雙劍貴妃和冰姬兩姊妹想來找回五月花夏紅雲之目的一樣。

     另外,文束玉也沒有看到黑水雙冠,雙冠也許沒有來,也許來了躲在暗處沒敢現身。

     目下這一廳武林人物,其中不少人平常是極不相容的冤家對頭。

    但是,此刻一個個正襟危坐着,面向大廳通向後院的角門,誰也沒有去注意誰的存在。

     天機道長拉着文束玉在近門一角的空位上悄然坐下,他們現在坐的是最後一排,也是廳内光線最為暗弱之一隅,隻要他們不開口,不先向别人出聲招呼,别人是很不容易發現他們一道一俗的。

    因為天機道長雖為一代武林名人,但目下廳中着道裝者并非絕無僅有,武當和少林兩派,顯然都有弟子在座。

     在鴉雀無聲中,通向後院的那道角門忽然“呀”的一聲打開,接着,一名面容嚴肅的儒衣中年人緩步踱進。

     這名中年人大概便是傳聞中的九全後人之一了。

    隻見此人年約四旬左右,修眉鳳目儀表極為出衆,雖說九全後人均非武林中人,但此人仍具有一股不減一般武林高手之懾人氣派,九全老人當年于黃山大會上技服群衆之風采,由此當可想見一斑。

    所謂虎死餘威在,今夜這批來自三山五嶽的人物,其所以能夠安分守己地坐在這裡,說來也不是偶然的。

     儒衣中年人走去廳中一張方幾後面站定,舉目環掃一周,開始沉聲發話道:“定或邀約諸位來此,承蒙賞光,黃某人感激非淺,推敝莊傭人有限,緻未能殷勤招待,尚祈列位端看先父薄面,多多海涵,黃某人僅此先行告罪。

    ” 原來此人即為九全老人之哲嗣!文柬王心中暗忖:怪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