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勾心鬥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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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淡泊撲到栅欄邊,兩手猛搖,嘶聲大叫: “辛荑!你在哪兒?” 沒有人。

    外面好像一個人也沒有。

    風淡泊狂怒地用力扳着鐵栅欄,一根根細鐵栓被他拉彎,捏細,但沒有斷。

     “這是什麼地方?辛荑——辛荑你在哪兒啊!” 風淡泊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嘶啞。

    他終于嗚咽着順着鐵門軟軟滑到了地上,渾身因痛苦和絕望而不能自主地抽搐着。

     他想不通自己為何會在這裡,想不通辛荑究竟去了哪兒。

     假若,他是遭人暗算,那麼辛荑呢?辛荑會不會也落入了敵人之手? 一想到辛荑有可能正受别的男人污辱,風淡泊忍不住心如刀割,但他卻無法去救她,他簡直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隻有回到那張又窄又硬的小床上。

     ********* 昏昏沉沉中不知過了多久,風淡泊被一陣腳步聲驚醒——終于有人來了! 風淡泊跳了起來,側耳傾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緊張得滿手是汗。

     來的是不是辛荑?不,不是她,辛荑的腳步聲絕不會如此沉重拖沓。

     風淡泊從沒聽到過辛夷的腳步聲,因為艙房中鋪着又厚又柔軟的地毯。

    但他卻沒忘記辛荑走路的樣子。

    她走路的樣于輕得像隻貓,靈巧,溫柔。

     那麼來人會不會知道辛荑在哪兒? 轉眼間,那人已轉了出來,是個神情呆滞的幹瘦老頭,手裡提着一隻桶,桶上搭着塊發黑的白布。

     風淡泊喝道:“你是誰?” 老頭眼睛看着地下,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慢吞吞地走近鐵栅欄,慢吞吞地放下桶,揭開布,端出一碗米飯和一碗紅燒肉,又取出一雙筷子插在飯裡,遞給了風淡泊。

     風淡泊兩手伸出栅欄,猛地扣住了老頭的兩隻手腕,将他扯得緊貼在栅欄上,叱問道:“你是誰?辛荑在哪兒?這是什麼地方?” 老頭痛得呲牙咧嘴,滿臉驚恐之色,張大了口,卻隻發出“嗬嗬”的怪聲。

    風淡泊這才發現他嘴裡的舌頭已斷了大半。

     風淡泊一下洩了氣,松開了手。

    他沒想到這老頭竟是個又聾又啞的人,方才自己這麼對付一個殘廢老人,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對不起,老伯。

    ” 老頭甩了甩被他捏得烏青的手腕,痛得直吸氣,但當他擡起眼睛,看見風淡泊臉上的歉疚之色時,原先氣憤的神情便漸漸消失了。

     老頭搖搖頭,蹲下身子,将摔碎的飯碗碎片一塊一塊撿起來,扔到遠處,對着灑了一地的飯菜呆視半晌,又搖搖頭,從桶中又取出兩碗飯菜,遞給風淡泊。

     風淡泊忽然極其感動,他的心裡一下感到了一絲溫暖,對這個聾啞老頭,充滿了感激。

     他突然轉過身去,背對着老頭,蹲下,用竹筷在地上飛快地寫了幾個字,又移開身子,用眼睛示意老頭看地上的字。

     誰知老頭一轉頭,拎着木桶,踢裡踏拉走了。

    風淡泊低頭看看地上的“此乃何地”四個字,惟有苦笑而已。

     他不能責怪那個老頭,因為他已受到了太多的懲罰。

    那半個舌頭肯定是被人割去的,說不定就是因為他從前與“犯人”說話太多。

    現在自己也不過是一個“犯人”,如果這老頭再與自己有什麼瓜葛,說不定連眼睛也保不住。

     “犯人”這個念頭剛在腦中一閃,風淡泊突然就覺得,自己以前好像也當過“犯人”,而且是和好幾個人一同被下的牢獄。

     這個念頭剛起,他馬上就看見了辛荑那雙迷人的眼睛,仿佛在對他說:“風淡泊,你隻認識我一個人,你對我的依戀和忠誠是與生俱來的,世上所有的人你都應該忘記。

    你隻應該屬于我,這是命中注定的。

    ” 那雙眼睛一出現,他的頭腦立刻又亂了。

    辛荑的形象頓時又淹沒了他。

     他又什麼都無法想了,隻能想辛荑。

     因為他隻屬于她。

     可辛荑現在又在哪兒? ********* 聽說過樂無涯的人都知道,此人從來不笑,也沒有一點幽默感。

    江湖中人都認為樂無涯隻是個嗜殺的人、冷血的人、乖張怪僻的人,一個傲慢的自大狂。

     假如他們看見了樂無涯此刻的神情模樣,必定會懷疑自己的眼睛,就像忽然看見太陽從西邊出來那樣。

     樂無涯高大瘦削的身子微微前傾,灰白的面上竟布滿了溫柔的微笑,甚至還有一些淡淡的暈紅。

     他正和兩個少女說話,輕聲細語,極其溫柔,宛若初會情人的少年。

     而那兩個少女隻不過是辛荑身邊的兩個丫餐,阿嬌和阿媚。

    要是見了辛荑本人,樂無涯又會是怎樣一副神情? 樂無涯輕聲問道:“小姐醒了沒有?” 阿嬌悄聲笑道:“小姐這幾天累壞了,須得好好将息養神。

     此刻,小姐睡得正香呢。

    ” 阿媚也道:“樂老爺子,我看你還是過幾個時辰再來吧!” 樂無涯連連點頭:“那是自然。

    隻不知小姐因何如此勞累?小姐功力通玄,以前似乎從未有過如此情形?” 阿嬌笑道:“你附耳過來。

    ” 樂無涯果然彎下腰,阿嬌咬着他耳朵道:“小姐說,這個風淡泊果然有些不同凡響,收拾起來頗費些周折。

    ” 樂無涯沉吟道:“風淡泊既是能殺張桐,武功自然不錯,可惜定力并不算很強。

    我曾暗中留意過,他和柳紅橋的二丫頭早就有一手了。

    ” 阿嬌道:“這個我倒不知。

    我隻知小姐為了收伏他,動用了無上心法,直到這兩天還半點兒不敢松懈,如今總算是大功告成了。

    ” 樂無涯直起腰,滿面堆笑:“那就好,那就好。

    ” 阿媚輕笑道:“老爺子,我們小姐又幫你造就了一員大将,你準備怎麼謝我們小姐呢?” 樂無涯笑得紅光滿面,一疊聲道:“自然會有重謝,自然會有重謝。

    ” 他又躬了躬腰,道:“兩位姐姐辛苦了。

    待小姐醒來,還請兩位姐姐代為緻意。

    老夫先告辭了。

    ” 他慢慢後退到門口,又躬了一下腰,這才轉身出門而去。

     樂無涯一出門,神情馬上冷了下來,剛剛還是春風和煦的臉上,立時布滿了嚴霜。

     他整個人就像是一棵老得連一根新枝、一片新葉都沒有的老柳樹,幹澀、堅硬、沒有一點生機,黑黝黝的怕人。

     他走到哪裡,哪裡的人就會敬畏地低下頭,不敢出一口大氣。

     樂無涯昂首闊步,好像根本就沒有看見那些低頭肅立的人,因為隻有他才是這裡的主人,其他的人都不過隻是他的财産,和一件衣裳、一把椅子沒什麼兩樣。

    他們隻須為他所用,而無須讓他“看見”。

     樂無涯走進一間簡陋的小屋。

     這裡是他的起居之室,也是他籌劃每一步行動的地方。

     這裡已可算是他的王國的中心,地位猶若“皇宮”。

     可這個“皇宮”實在太寒伧。

    在整個蝙蝠塢裡,除了茅廁豬圈,就數樂無涯的小屋最為破舊簡陋。

     而在蝙蝠塢中人的心目中,這間小屋卻是世上最華美、最壯觀、最輝煌的地方,也是最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

     因為這間小屋象征着極度的權力,豐饒的寶藏,也象征着蝙蝠塢輝煌的未來。

     小屋裡的擺設極其簡單,除一張鋪着涼席的硬闆床外,僅一桌一椅而已。

     樂無涯坐在椅中,卻自有一股凜然之氣,仿佛這把椅子就是龍床,而他就是真正的皇帝。

     “來人。

    ” 一位黑衣武士應聲而現,拱手,垂目,一言不發。

     樂無涯閉着眼睛,森然道:“樂漫天呢?” 黑衣武士恭聲道:“屬不下如。

    ” 樂無涯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冷冷道:“去找他來。

    ” 黑衣武土道:“是。

    ”身子卻一動未動。

     樂無涯道:“無論他在幹什麼,馬上把他帶來此處。

    ” 黑衣武士仍道:“是。

    ”身子還是沒有動。

     樂無涯冷笑道:“要是他敢反抗,你就擒下他。

    ” 黑衣武士這才應命而去。

     樂無涯辦事最講究效率,他喜歡手下人雷厲風行,他最痛恨的就是懶散拖沓的人。

     可樂漫天偏偏就是蝙蝠塢裡最懶散、最拖沓的人。

     樂無涯雖不反對喝酒,但對醉酒的人卻十分厭惡,可樂漫天偏偏就是個天字第一号的大酒鬼,整日酩酊,天天大醉。

     樂無涯雖不反對讀書識字,但對耽于詩書之人,則一概鄙夷不屑。

    他一向認為書生最無用,最難馴服,最令人頭痛和生厭,可樂漫天偏偏就是個嗜書如命的人,沒有書簡直就活不下去。

     樂無涯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裝瘋賣傻,可樂漫天讀完書、喝完酒,就必定會胡言亂語,狂歌亂舞,滿世界亂竄。

     樂漫天就像是一鍋濃濃的牛肉高湯裡的一粒碩大的老鼠屎。

    樂漫天呆在蝙蝠塢裡,隻會弄壞這裡的風氣,因為他絕對是個壞榜樣。

     樂無涯希望蝙蝠塢裡所有的人都勤奮儉樸、誠實、祥和,可隻要有樂漫天這個懶漢、酒鬼、濁蟲、二流子在,樂無涯的願望遲早會落空。

     樂漫天已成了樂無涯的一塊心病。

     樂氏王國健康的肌體上有樂漫天這樣一塊爛肉在,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樂無涯有幾次甚至想咬咬牙将樂漫天割了舌頭,打進地牢,最後卻隻能廢然長歎而已。

     無論如何,樂漫天畢竟是他惟一的兒子。

     樂無涯也不敢把樂漫天趕出蝙蝠塢,因為他怕樂漫天醉酒之後會洩露蝙蝠塢的秘密。

     殺又殺不得,逐又逐不得,樂無涯委實頭疼惡極。

     更令樂無涯頭疼的是,樂漫天雖已三十三歲,卻仍是孤身一人,不肯娶親。

    樂無涯近來常有一種後繼無人的恐懼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讓樂無涯感到一籌莫展,這個人必定就是樂漫天。

     樂漫天終于被帶來了。

    他還沒進屋,樂無涯就聞到了一股極濃的臭味和酒氣。

     一個蓬頭垢面的人跌跌撞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