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黎明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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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确地隻有十四歲。

     十四歲的魔鬼。

     ********* 楚叛兒長長噓了口氣,道:“快天亮了是吧?” 潘造化深吸了一口氣,笑道:“不錯。

    天快亮了,我們也快到了。

    ” 楚叛兒道:“我記得你的喽啰們占據在呂梁山,怎麼在黃河邊上也有你的黑窩?” 潘造化哈哈笑道:“北七南六,哪個省沒俺的堂口?你以為劫道這碗飯好吃?全靠消息靈通啊!” 楚叛兒道:“久聞你潘家世代為匪,也不知是真是假。

    ” 潘造化甩了個響鞭,自豪地道:“那還有假?從唐朝算起,也有快二十代了。

    ” 楚叛兒歎道:“佩服,佩服!” 若你遇見一位世代為匪的人,你是不是也會佩服? 俗話說的好:“富貴不傳三代”。

    無論你掙下多大的家私,傳到你曾孫輩上,肯定已沒多少了。

     同樣,做強盜也很少有超過三代的,不管怎麼說,做強盜是件很沒面子、很辱沒門風、很讓人瞧不起的事,偶一為之尚情有可原,做一輩子就有點不可思議了。

     大部分強盜在搶夠了錢财之後,都會遠走他鄉,隐姓埋名,做點正當生意,那麼,幾十年一過,誰也不知道你的錢來路不明了。

     子承父志為強盜的,已經不多。

    像潘家這種二十多代嘯居山林的人家,隻能說他們有做強盜的瘾了。

     能夠如此“锲而不舍”,也實在值得潘家的人自豪。

     潘造化忽然也歎了口氣,道:“其實做俺們這一行的實在夠虧。

    天下誰沒做過一星半點強盜生意?偏偏就俺們名聲不好!俺記得小時候讀書,古時候有個什麼‘子’說了一句話,叫俺非常服氣,他說‘竊鈎者誅,竊國者侯’,同樣是做強盜,結果就不一樣。

    他奶奶的!” 楚叛兒道:“高見,高見。

    ” 潘造化頓了頓,緩緩道:“俺說老弟,你可不太像是肯殺朋友的人。

    ” 楚叛兒愕然。

     潘造化沉聲道:“俺在道上也算混久了。

    俺的招子從來沒看錯過人,跟你聊了這一路,俺大概也曉得了你的為人。

    ” 楚叛兒很有點感動。

    他沒想到,強盜堆裡居然會有自己的知己。

     潘造化道:“俺隻要你一句話,這他奶奶的,五萬兩俺就不要了。

    咋樣?” 楚叛兒更感動了,他幾乎就要答應潘造化了。

     但他沒有。

     他不想去做強盜,他從來就沒起過去做強盜的念頭。

     他甯願被潘造化送到榆林,也不願去呂梁落草。

    就算他此去榆林必死無疑,他也不後悔。

     潘造化等了一會兒,聽楚叛兒不吱聲,長歎道:“好啦,俺也不強求你,剛才的話,你就隻當是俺沒說好啦!” 楚叛兒道:“但無論如何,我得謝謝你。

    ” 潘造化大笑起來:“謝俺?哈哈,你可千萬别謝俺。

    俺這就押你去換銀子呢!” 楚叛兒道:“但我還是要謝謝你。

    這幾天來你是第一個相信我無辜的人。

    ” 潘造化笑聲一冷:“也是第一個捉住你的人。

    ” 東方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大車停在了臨縣城外的一家大院門前。

     潘造化長長噓了口氣,回頭笑道:“到啦,下車吧!” 楚叛兒掀簾跳下車,小心地活動着酸麻疼痛的身子,道: “不小啊。

    ” 潘造化道:“好幾十号人馬,小了裝得下嗎?” 楚叛兒道:“你是不是來早了點?他們還在睡覺。

    ” 潘造化眉頭皺了起來:“連個放哨的都沒有,他奶奶的小舅子!這麼沒警性兒,連老子來了都不知道。

    ” “啪啪啪”又是三聲響鞭。

     院子裡頓時就炸了鍋—— “潘爺來了!” “是潘爺!” “奶奶的,褲子給俺!” “鞋呢?鞋呢?!” “……” 潘造化打雷般吼了起來:“都他奶奶的出來!快!” 吼聲方落,緊接着就是一陣大響,每扇門裡都沖出了幾個人,有的光着膀子,有的褲子穿了一半,有的幹脆光溜溜的。

     潘造化一腳揣開大門,騰騰騰大步走了進去,掄起鞭子一通亂抽: “叫你睡懶覺!叫你睡……” 喽羅們一個一個哭喪着臉,跪在地上動都不敢動。

     楚叛兒站在門邊,又吃驚又好笑。

     潘造化忽然停手,瞪着西廂房大吼起來:“哪個兔崽子躲在裡頭?出來!” 西廂房裡沒人跑出來,跑出來的是低低的笑聲,女人的笑聲。

     潘造化冷笑着走了過去:“好啊!還有人敢帶窯姐兒進來!” 西廂房裡頓時叫起來:“爹!” 潘造化站住,回頭吼道:“誰把閨女帶來了?是誰的閨女?” “嘭”一聲響,西廂房的窗戶破了一個大洞,一張兇狠的臉出現在洞口。

     “你的閨女會是誰養的?” 潘造化一回頭,臉都黑了:“是你?” 那張臉還在尖叫:“是俺是俺!是俺怎麼了?俺還光着腚你就逼俺出去,你是要你親閨女賣大炕!” 聽聽,這叫什麼話? 楚叛兒吃驚得合不攏嘴,這麼潑的閨女,他還真是第一回見到。

     潘造化氣得直哆嗦,那樣子簡直就像是個剛剛被強盜洗劫一空的人。

     楚叛兒歎着氣搖了搖頭。

    他真想不通潘造化是怎麼領導群倫的。

     一口氣還沒歎一半,楚叛兒就聽見西廂房裡的尖叫聲在飛快地逼近。

     “你歎什麼鳥氣?搖什麼烏頭?!” 一團火紅的影子從西廂房窗口閃出,眨眼間就卷到了楚叛兒面前。

     楚叛兒來不及思索,本能地竭盡全力朝那團紅影打了一拳。

     一拳着肉! 與此同時,楚叛兒左肩上一涼。

     紅影倒飛,伴着凄厲叫聲:“嗷——” 楚叛兒耳朵被震得發麻,眼前發黑,連忙伸手去扶門框。

     他伸的是左手。

     閃電般襲來的劇痛使他渾身抽搐起來,再也無力支撐,雙膝一軟,坐倒在地。

     他的左肩已被一柄匕首紮穿。

     潘造化在紅影撲出時,忍不住後退了半步,側身避開。

    他實在怕她是沖自己來的。

     待到他感覺不對時,已經晚了,他僅僅隻來得及抱住那團紅影。

     他的女兒隻穿着一身單薄的紅綢衫褲,赤着腳,披散着頭皮,活像個女妖精。

     現在這女妖精已經半死不活了。

    楚叛兒的一拳雖然因受傷而不足往日三成功力,但也足夠這妖精調養個一年半載了。

     她的傷在肋部,至少有三根肋骨被打斷了。

     這就是她主動挑釁的代價。

     “妖精”的尖叫一停,大院裡就沒人出聲了。

     沒人敢。

     誰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誰也不知道門口這個陌生人怎麼得罪他們的“姑奶奶”了。

     連潘造化一時也僵在那裡。

     但隻僵了很短很短的時間,潘造化就回過神來了,沖地上跪着的喽羅們吼道:“還跪着做什麼?去燒水,準備藥箱,你們兩個,去把俺的那個朋友擡進西廂房來。

    快!” 他抱着女兒沖到西廂房門口,回頭喝道:“小心點!他是俺朋友!” 這句話救了楚叛兒的命。

     普天下誰敢打他們的“姑奶奶”?連潘造化這當爹的都不敢,楚叛兒居然敢。

     楚叛兒當然是“貴客”,是他們老大的“朋友”——所有的喽羅們都是這麼認為的。

     隻要他們當中有一個人不這麼想,楚叛兒就死定了。

     楚叛兒已暈倒在門檻上。

    匕首已被他拔出來,鮮血溢出了棉袍。

     ********* 春風樓裡的人全都驚醒了。

    那幾聲慘叫實在太凄厲太響,誰聽了都會毛骨悚然。

     慘叫過後,小樓上就不再有響動了。

     春風樓裡也炸了鍋,妓女嫖客龜奴夥計老媽子等等都跳起身,胡亂穿上衣裳,要出去看個究竟。

     楊嬸到得最早。

     楊嬸沖上小樓,慌慌張張地喊道:“四奶奶,四奶奶出什麼事了?四奶奶?” 沒人答應。

     楊嬸伸手去推門,腳下卻踩了件軟軟的東西,一低頭,楊嬸就看見樓闆上隐隐約約似有黑線在動。

     楊嬸也隻來得及喊了一聲,這一聲同樣尖利同樣恐怖: “蛇” 輕輕的一聲口哨在院牆外響起,可春風樓裡已亂成一團。

     沒有人聽到。

     老丘仍在烙他的煎餅,對春風樓的變故似乎根本沒放在心上。

    老丘老伴本該這時候出來幫忙打下手的,現在卻進了後院,老丘也沒管。

     老丘是個生意人,他隻認錢。

    而愛看熱鬧是做小本生意的大忌。

     志德回到豆腐店也不見影兒了,店主老馬也沒大呼小叫讓志德出來幹活。

     老馬也懶得出來看熱鬧。

     然而這世上愛看熱鬧的人,畢竟要比不愛看熱鬧的人多出好幾倍。

    不多會兒工夫,四鄰八舍乃至隔幾條街的人都匆匆爬起床擁到春風樓看熱鬧去了。

     等到看熱鬧的人開始往回走的時候,老馬居然看見志德破着腿回來了。

     老馬冷冷哼了一聲,喝道:“瞎起什麼哄!來幫忙!” 那邊老丘老伴居然也出現在老丘家大門口,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