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西門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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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漢身形一軟,撲倒地下,他那肌肉已全僵木的面容上,卻還殘留着一絲貪婪的癡笑! 陶純純并沒有殺他,隻是将他放在那猶自呻吟,雙耳雙目已失的漢子身側,口中輕輕道: “我已将你的仇人放到你身畔了,他方才怎樣對待你,你此刻不妨再加十倍還給他!” 滿面浴血,暈絕數次,方自醒來的漢子,呻吟頓止,突地發出幾聲凄厲陰森的長笑!笑聲劃破夜空的靜寂,陶純純嬌軀微展。

     輕盈地掠到岔路上,隻留下那豬般愚蠢,鼠般畏怯,狐般狡猾,豺狼般兇暴的大漢,恐怖而失望地在凄厲的笑聲中度過。

     看了他的愚昧、畏怯、狡猾和兇暴,他雖然比他的同伴死得晚些,甚至還享受過一段短暫的溫馨時光,但此刻卻毫無疑問的将要死得更慘。

     隻聽一陣馬蹄聲,如飛奔去,于是凄厲的笑聲,便漸被蹄聲所掩,而急劇的蹄聲,也漸漸消寂,無邊夜幕,垂得更深。

     江岸樹林邊,突地走出一條修長的白衣人影,緩緩度到那已流滿了鮮血的江岔邊,看了兩眼,口中竟發出一聲森寒的笑容。

     江風,吹舞起他的白衫的衣袂,也吹舞起岸邊的木葉,他瘦削修長的身軀,卻絲毫未曾動彈一下。

     亦正如那株木葉如蓋的巨樹一樣,似多年前便已屹立在這裡。

     風聲之中,陰黯的林中似乎立地又發出一聲響動! 白衣人霍然轉過身來,星光映着他的面孔,閃耀出一片青碧色的光芒。

     他竟是那武功離奇,來曆詭秘,行事亦叫人難測的白衣人,他露在那猙獰的青銅面具外的一雙眼睛,有如兩道雪亮的劍光,筆直地望向那片陰黯的林木! 隻聽木葉一陣響動,陰影中果然又自走出一個人來,青衫窄袖,雲發蓬松,神色間十分憔悴,但行止間卻又似十分興奮。

     月光之下,她一雙眼波正如疾如醉地望向這神秘的白衣人,對他那冰冷森寒的目光,竟似一無畏懼。

     她癡癡地望着他,她癡癡地走向他,口中卻癡笑一聲,緩緩道: “我終于找到你了!” 意中竟滿是欣喜安慰之意,既像是慈母尋得敗子,又象是旋人拾回茵。

     白衣人亦不禁愕了一愕,冷冷道: “你是誰?” 青衣少女腳步雖細碎,此刻亦已走到他面前,口中卻在喃喃說道: “我終于找到你了……” 突地右掌前伸,并指如劍,閃電般向白衣人前乳泉大穴點去。

     白衣人目光一轉,就在這刹那之間他目光中已換了許多表情,直到這青衣少女的一雙玉指已堪堪觸着他的新衣衫。

     他手腕方自一反,便已經輕輕地将她那來勢急如閃電般的手掌握在手裡,就象是她自己将自己的手掌送進去似的。

     那知這青衣少女,面上既不驚懼,亦不畏怯,反而滿現歉喜之色,隻聽白衣人冷冷道: “你是誰?于我有何仇恨?” 青衣少女一笑,口中卻在如癡如醉地喃喃說道: “果然是你!你的武功真好,你竟能将那平平淡淡的一招‘齊眉舉案’用得這樣神妙,難怪他會那樣誇獎你!” 白衣人不禁為之愕了一愕,冷冷喝道: “誰?” 青少衣女秋波一轉,任憑自己的玉手,留在這白衣人冰冷的掌上,竟似毫不在意似的,反而輕輕一笑,答非所問的說道: “你手指又細又長,但拇指和食指上,卻生滿了厚繭,想必你練劍時,也下過一番苦功。

     可是……你身上怎會沒有佩劍?” 那時男女之防,最是嚴謹,青衣少女如此的姿态,使得白衣人一雙冰冷的目光,也不禁露出詫意之色。

     反而放下了她的玉手,隻聽這青衣少女微微一笑,回答了他方才的問話: “誇獎你的人你或許不認得,但他卻和你交過一次手——” 話猶未了,白衣人已自詫聲說道: “柳鶴亭……他真的會誇獎我……” 青衣少女笑道: “你真的聰明,怎地一猜就猜中了……” 白衣人目光一凜,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 “真正與我交過手的人,隻怕也隻有他一人還留在世上誇我……” 這兩句話,語氣森嚴,自他口中說出,更顯得冰冰冷冷,靜夜秋風之中,無論是誰聽得如此冷酷的言語,也會不自覺地生出寒意。

     但這青衣少女卻仍然面帶嬌笑,輕歎一聲,這一聲輕歎中,并無責怪惋惜之意,而充滿贊美,羨慕之情。

     白衣人呆呆地瞧了她半晌,突地沉聲說道: “你難道不認為我的手段太狠太毒?” 青衣少女微微一笑道: “武功一道,強者生,弱者死,本是天經地義的事,那些武功還不如你的人,偏偏要與你動手,本就該死,你武功若不如他們,不是也一樣被他人殺死麼? 我認為兩人交手,隻要不用卑鄙的手法,打得公公平平,強者殺死弱者,便一點也不算狠毒,你說是麼?” 白衣人雙目一閃,突地發出奇異的光彩,這目光象是一個離鄉的遊子,在異地遇着親人。

    又象是一個孤高的隐士在無意間遇着知音。

     而白衣人此時卻已将這種目光,凝現在那青衣少女面上,口中沉聲道: “我打得是否公平,柳鶴亭想必會告訴你的。

    ” 青衣少女含笑說道: “你若打得不公平,他又怎會誇獎你!” 兩人目光相對,竟彼此凝注了半晌,白衣人冰冷的目光中,突又閃出溫暖的笑意。

     要知他生性孤僻,一生之中,從未對人有過好感,而這青衣少女方才的一番說話,卻正說入他的心裡。

     江風南吹,青衣少女伸出手,輕輕理了理鬓邊雲霧般的亂發。

     白衣人目光随着她手掌移動,口中卻緩緩說道: “你平常甚是堅定,左掌時時刻刻都在捏着劍訣。

    看來你對劍法一道,也下過不少苦功,是麼?” 他此時言詞語意,已說得得十分平和,與他平日說話時的冰冷森嚴,大不相同。

    青衣少女愕了半晌,突地幽幽長歎一聲,道: “下過不少苦功……唉!老實對你說,我一生之中,除了練劍之外,什麼事都沒有做過,什麼事都沒有去想它,可是我的劍法……” 白衣人沉聲道: “你的武功,我一招便可勝你!”他語氣中既無示威之意,也沒有威協或驕傲的意味,而說得誠誠懇懇,正如師長訓誨自己的子弟。

     而這青衣少女也絲毫不覺得他這句話有什麼刺耳之處,隻是歎道: “我知道……方才我向你突然使出的一招,本留有三招極厲害的後着,可是你輕一擡手,便将它破去了。

    ” 白衣人緩緩點了點頭,道: “如此說來,你要找我,并非是要尋我交手比武的了。

    ” 青衣少女亦自緩緩點了點頭,道: “我來找你,第一是要試試你的武功,是否真的和别人口中所說的一樣,第二我……我……”垂下頭去,倏然住口不語。

     白衣人擡了擡手掌,象也要為她理一理鬓邊的亂發,掌到中途,青衣少女口中緩緩道: “我想要拜你為師,不知你可願收我這個徒弟!” 白衣人呆了一呆,顯見這句話是在出他意料之外,半晌,他方自詫聲沉吟着道: “拜我為師?” 青衣少女胸膛一挺,道: “不錯,拜你為師,柳鶴亭對我說,你是他眼中的天下第一高手,我一直學劍,但直到今日,劍法還平庸的很,若不能拜你為師,我隻有尋個幽僻的所在——一死了之……” 這幾句話她說得截釘斷鐵,絲毫沒有猶疑之處,顯見她實已下了決心。

     白衣人雖是生性孤僻,縱然憤世疾俗,但卻也想不到世上竟會還有如此奇特的少女,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青衣少女秋波瞬也不瞬,凝注了他很久,方自歎道: “你若是不願答應我……”再次長歎一聲,霍然轉身過去,放足狂奔,白衣人目光一閃,身形微展,口中叱道: “慢走。

    ”叱聲方落,他已擋在她身前,青衣少女展顔一笑,道: “你答應了我麼?” 白衣人突地苦歎一聲,道: “你錯了,天下之大,世人之奇,劍法高過于我的人,不知凡幾,我若教你習劍,縱然能盡傳我之劍法,也不過如此。

    日後你必會後悔的,何況我的劍法,雖毒辣而不堂正,雖快捷而不醇厚,我之所以能勝人,隻不過是因為我深得‘等’字三味,敵不動,我不動,敵不發,我不發而已。

     若單論劍,我實在比不上柳鶴亭而習的正大,你也深知劍法,應該知道我沒有騙你。

    ” 這冷酷而寡言的武林異客,此刻竟會發出一聲哀心的長歎,竟會說出這一番肺腑之言,當真是令人驚異之事。

     青少衣女目中光彩流轉,滿面俱是欣喜之色,柔聲道: “隻要你答應我,我以後絕對不會後悔。

    ”白衣人神情之間,呆了一呆,徐徐接道: “我孤身一人,四海為家,有時宿于荒村野店,有時甚至餐風宿露,你年紀輕輕又是個女孩子,怎可……” 青衣少女柳眉微揚,截口說道: “一個人能得到你這樣的師父,吃些苦又有什麼關系,何況……” 她眼廉微合,接口又道: “我自從聽了柳鶴亭的話,偷偷離開爹爹出來尋找你以後,什麼苦沒有吃過!” 她幽幽長歎一聲,緩緩垂下頭去,星光灑滿她如雲的秀發。

     白衣人忍不住輕伸手掌在她秀發上撫摸一下。

     青衣少女倏然擡起頭來,目中似有淚珠晶瑩,但口中卻帶着無比的歡喜,大笑說道: “你答應了我!是不是?” 白衣人目光一轉,凝注着自己纖長但卻穩定的手掌,手掌緩緩垂下,目光也緩緩垂下,沉聲道: “我可以将我會的武功,全都教給你。

    ”這兩句話他說得沉重無比,生象是不知費了多大的力氣似的。

     青衣少女目光一亮,幾乎自地上躍起,歡呼着道: “真的?” 白衣人默然半晌,青衣少女忍不住再問一聲:“真的?”卻見白衣人溫柔的目光中,突又露出一絲譏嘲的笑意,緩緩道: “你可知道,若是别人問我這句話,我絕不會容他再問第二句的。

    因為,我絕不允許任何人懷疑我口中所說的話是否真實。

    ” 青衣少女垂下頭去,面上卻又露出欽服之色,垂首輕輕說道: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師傅。

    ”她語聲微頓,卻又輕輕加了師傅兩字。

     白衣人沉聲道: “我雖可教你武功,卻不可收你為徒!”青衣少女目光一擡,詫聲道: “為什麼?”白衣人又自默然半晌,青衣少女櫻唇微動,似乎忍不住要再問一句,卻終于忍住,白衣人方自沉聲道: “有些事是沒有理由的,即使有理由,也不必解釋出來,你若願意從我練劍,我便教你練劍,那麼你我便是以朋友相稱又有何妨。

    有了師徒之名,束縛便多,你我均極不便,又是何苦!” 青衣少女愣了一愣,終于欣然撫掌道: “好朋友,一言為定……”她突地想起了什麼,連忙又自接口道: “可是你我既然已是朋友,我卻連你真實面目都不知道……”白衣人目光突地一寒,沉聲道: “你可是要看我的真實面目麼?” 青衣少女秋波轉了兩轉,輕輕說道: “你放心好了,即使你很老,很醜,甚至是缺嘴、麻臉,都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