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真是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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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與人一較生死! 他意轉處,還未答話,卻聽陶純純含笑說道: “我們和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而且可說是素不相識,好生生的為何要和你動手?” 白衣人目光絲毫未動,竟連望也不望她一眼,道: “本人從來不喜與女子言語……”語氣竟又似終未終,陶純純秋波一轉,又道: “你言下之意是不是叫我不要多管閑事?” 白衣人哼一聲,不再言語,目光如電,仍筆直地凝注在柳鶴亭身上,仿佛一眼就要看穿柳鶴亭的頭顱。

     那知他這般傲慢,輕藏之态,陶純純卻毫不在意,竟又輕輕一笑道: “這本是你們兩人之間的事,與我本無關系,我不再說話就是!” 柳鶴亭微微一愣,他本隻當陶純純雖非驕縱成性之女子,但她也絕無法忍受一個陌生男子對她如此無理。

     此刻見她如此說話,不禁失态驚奇,他與陶純純自相識以來,每多一處一刻,又多發覺她一種性格。

     相識之初,他本以為她是個不知世故,不解人情,性格單純的少女。

     但此刻卻發覺不僅胸中城府極深,而且性格變化極多,有時看來一如長于名門,自幼嬌縱成性的大家閏秀,落落風節,卻又慣于嬌嗔! 有時看來卻又有如涉世未深,凡事皆能寬諒容忍,飽經憂患的婦人,洞悉人情,遇事鎮靜! 一時之間,但他覺她倆雖已相愛頗深,卻分毫不能了解她的性情,不禁長歎一聲,回轉頭去,卻見那白衣人仍在凝目息,刺尖垂地,劍光如水。

     時已過午陽光最盛之時已經過去,複日既過,秋風已有寒意。

     一陣風吹過,柳鶴亭心頭但覺氣悶難言,泰山華嶽,實際連左蒼,無數大山,橫互在他心裡。

     谷地之中,人人凝神注目,都在等待他如何回答這白衣人挑戰之言。

     勝奎英、尉遲文與他雖非素識,但卻都知道他武功回異流俗,絕非膽怯畏事之徒,此刻見他忽而流目他顧,忽面垂首沉思。

     隻當他方才見了那白衣人的武功,此刻不敢與之相鬥,心中不禁稍感驚奇,又覺稍感失望! 那知就在這一念頭升起的刹那間,柳鶴亭突地朗聲說道: “在下之意,正如陶姑娘方才所說之言相同,你我本無任何相鬥之理,亦無任何相鬥之因,隻是……” 隻是兩字一出,衆人但覺心神一振,知道此言必有下文,一時之間,谷中數百道目光,不約而同地都屏息靜氣,瞬也不瞬地望到柳鶴亭身上,隻聽他語聲頓處,緩緩道: “若閣下有與在下相鬥之意,在下武功雖不于閣下相比,但亦不敢妄自非薄,一切但憑尊意!” 白衣人直到此刻,除了衣袂曾随風微微飄舞外,不但身軀沒有絲毫動彈,甚至連目光都示曾眨動一下,再加以那猙獰醜惡的青銅面具,當真是如深山危嚴,古刹泥塑,令人見之生畏,望之生寒! 柳鶴亭語聲方了,衆人目光,又萬流歸海,葵花向日一般,不約而同地歸向白衣人身上,隻見他微一颔首,冷冷說道: “好!” 柳鶴亭擰腰退步,反腕拔出背後青箫,那知白衣人“好” 字出口,突地一揮長袖,轉身走開。

     衆人不覺齊地一愣,柳鶴亭更是大為奇怪,此人無端向自己挑戰,自己應戰之後,他卻轉身走開,這豈非令人莫名其妙! 隻見他轉身走了兩步,左掌向前一招,口中輕叱說道: “過來!” 右掌一沉,竟将掌中長劍,插人地面,劍尖人土五寸,劍柄不住顫動。

     柳鶴亭心中氣憤,再也難忍,劍眉一軒,朗聲道: “閣下如此做法,是否有意戲弄于我,但請明言相告,否則——”語聲未了,白衣人突又倏然轉身,目光一閃,冷冷接口道: “在下不慣受人戲弄,亦不慣戲弄他人……” 突地雙臂一分,将身上純白長衫甩落,露出裡面一身純白勁裝,卻将這件染有血迹的長衫,仔細疊好。

     柳鶴亭恍然忖道: “原來他是将長衫甩落,免得動手時妨礙身手!”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覺大感寬慰,隻當他甚是看重自己,微一沉吟,亦将自己長衫脫下。

     陶純純伸手接過,道: “此人武功其高,你要小心才是!”語氣中,滿含關切之情。

     柳鶴亭嘴角泛起笑意,心中泛起溫暖,含笑低語:“我理會得。

    ”目光轉處,一個人抱着一個白包袱,如飛掠到白衣人身前。

     白衣人解開包袱,将疊好的長衫,放入包中,卻取出一件白衫,随手抖開,穿到身上。

     反手拔起長劍,劍尖仍然垂在地面,前行三步,凝然卓立,一時之間,柳鶴亭又自愣在當地,作聲不得。

     這白衣人的一言一行,無一不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生平未曾見到此等人物,生平亦未見到此等對手。

     此時此刻,他勢必不能再穿回長衫,呆呆地愣了半會。

     卻聽陶純純突地“噗哧”一笑,抿口笑道: “我猜這世上有些人的腦筋,一定不太正常,鶴亭,你說是不是?” 柳鶴亭聞言驚奇外,又覺好笑,但大敵當前,他隻得将這份笑意,緊壓心底。

     那知白衣人突地冷“哼”一聲說道: “在下既不慣無故多言,亦不慣無故多事。

    自幼及長,武林中能被我視為對手之人,除此外,寥寥可數。

    你的鮮血,自不能與那班奴才相比,若于異血積混在一處,絕不會失了你的身份!” 從他言語聽來,似乎對柳鶴亭的武功氣度,極為贊賞,但其實卻無異在說此次比鬥。

     柳鶴亭已落必敗之數,隻聽得柳鶴亭心裡亦不知是怒是喜,本想反唇相譏,但卻又非口舌環薄似人,沉吟半響,隻得微抱拳,暗中鎮定心神,草行真氣,橫箫平胸! 他平日行動舉止,雖極灑脫,但此刻凝神待敵時,卻當真的靜如泰山,定如北鬥。

     白衣人目中光芒一閃,也看出當前對手乃是勁敵,不可輕視。

     陶純純右臂微曲,臂彎處搭着柳鶴亭的一件長衫,星眸流轉先在他身上身下凝注幾眼,然後移向白衣人,又自凝注幾眼。

     她似颦非颦,嘴角似笑非笑,纖腰微扭,後退三步,誰也無法從她的神情舉止上,測知她的心事。

     尉遲文、勝奎英對望一眼,兩人各各眉峰深皺,隐現憂态一齊遠遠退開,他們心中擔心的事,不知是為了他們“殿下”項煌的生死安危或是為了此刻這兩人比鬥的勝負! 銀衫少女站得更遠,斜陽餘輝,映着她們的蓬亂秀發,殘破衣衫,也映着她們的如水眼波,如花嬌靥,相形之下,雖覺不類,但令人看來,卻不禁生出一種憐惜之感! 兩人面面相對,目光相對,神态相似,但這般默然肅立,達盞茶時刻,卻無一人出手相擊,柳鶴亭看來雖然氣定神閑,但心中卻紊亂已極,他方才居高臨下,将這白衣人與“一鬼三神”動手之情況,看得清清楚楚,此刻他自己與人動手,更是不敢有絲毫大意。

     要知這些高手比鬥,所争往往隻在一招之間。

     一招之失,被人制住先機,數場比鬥,勝負之數,便會完全扭轉! 加以柳鶴亭方才見了這白衣人的武功,知道自己招式之中隻要微漏破綻,不但立時便得居于下風,而且可能遭到一劍殺身之禍。

     他胸中雖可謂包羅萬有,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精粹均有涉及,但在這盞茶時間以内,他心中思潮連轉,不知想過了多少變化精微,出手奇妙的武功招式,卻未想出一招絕無破綻,更未想出一招能以制敵機先! 衆人屏息而視,見他兩人自始至今,始終不動,不覺奇怪,又覺不耐,隻見柳鶴亭掌中青箫,突地斜斜舉起,高舉眉間,腳步細碎,似踩迷縱,向右橫移五寸! 白衣人目光随之轉去,腳下卻有如轉磨磨,轉了半個圈,劍尖微微離地而起,高擡七寸,左掌中指一擡肩頭,雙膝卻仍未見動彈。

     柳鶴亭劍眉微皺,暗歎忖道: “他如原式不動,我方才那一招出手用天山‘三分劍’中‘飛莺戲蝶’,讓他無法測知我箫勢的去向,臨身左掌變為少林‘羅漢掌法’中的‘九子萬笏’,右箫再用武當九宮神劍中的陽關走馬,左掌沉凝,可補右箫輕靈不足,右箫靈幻卻又可補左掌之笨拙,這兩招一上一下,一正一輔,一鋼一柔,一幻一直。

     他劍尖垂地,縱能找我蕭招中的破拙,但我那招九子萬笏可以全力攻他要害,如此我縱不能占得先機,也不緻落于下風,那知——” 心念電閃而過,目光凝注對方,又自忖道: “他此刻劍尖離地,左指蓄力,兩面都是待發之勢,我若于北派潭腿夾雜南派無縱腿,雙足連環離地,左踢他右膝陽關,右踢他左膝地極,引得他劍掌一齊攻向我下路,然後蕭掌齊地攻他上路。

    一用判官筆中最重手法透骨穿胸,一用傳自塞外的開山神掌,不知是否可以占得上風?” 他心念這數轉之間,貫已搏及天下各武術之精妙,尤其他掌中一支青蕭。

     名雖是蕭,其實卻兼有青鋒劍,判官筆,點穴镢,銀芘槍,内外各家兵刃的各種妙用! 此刻他一念至此,腳下突地行雲流水般向右滑開一丈,掌中長蕭,亦在身形流走間,手勢一反,由齊眉變為憑空直指,身形流走,為的是迷惑對方眼光,讓他不知道自己要施展腿法。

     右蕭直指,為的是想向對方注意力移至蕭頭! 那知白衣人身形,又有巨磨推動一般,緩緩随地轉動,劍尖竟自離地更高。

     左手亦又變指為掌,肘間微曲,掌尖上揚,防肋護胸。

     柳鶴亭一番攻敵的心境,竟似乎又自落入他的計算之中。

     他兩人這番明争,實不啻暗鬥,隻看得衆人目光一時望向白衣人一時望向柳鶴亭,有如身在其中一般,一個個心頭微顫,面色凝重。

     知道這兩人招式一發,便可立分勝負! 隻見白衣人身形自轉,自面向東方,此時卻已面向夕陽,柳鶴亭身形有時如行雲流水,有時卻又腳步細碎,距離他身外丈餘之處,劃了一道圓弧! 兩人掌中箫、劍,亦纂停地上下移動,雖未發出一招,卻已啻交手數十回合! 時間越久,衆人看的心頭越發沉重,真似置身濃雲密布,沉悶無比的天候之中。

     恨不得一聲雷響,讓雨點擊破沉郁! 陶純純嘴角的半分笑意,此刻已自消失無蹤,額眉間微聚着半分憂心。

     此刻也已變得十分濃重!夕陽将下,漫天紅霞—— 柳鶴亭突地大喝一聲,身形又有如梅花火箭,沖天而起!衆人心頭不覺為之一震,齊地仰首望去,隻見他淩空三丈,突一轉折,雙臂其張,竟以蒼鷹攫之勢,當頭撲下! 這一招雖似天山北漉“狄氏山莊”的不傳絕技“七禽身法”,但仔細一看,卻又夾雜着昔日武林一世之雄“銀月雙劍”傳人熊個留下的“蒼穹十三劍式”! 這兩種身法,一以驕矢著稱,一以空無見長,此刻被他容二為一,漫天夕陽,視着他之身形,霍如日落,嬌如龍翔,尉遲文,勝奎英對望一眼,相顧失色。

     黑衫黃巾漢子群中,甚至有人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但膝頭卻又不禁微微發抖! 刹那之間! 隻見一團青光下擊,一片劍氣上騰! 青光與劍氣! 劍氣與青光! 相混,相雜,相擊!相拚! 突地兩人大喝一聲,衆人隻覺跟前微花,兩人又已站在方才未動時之原處。

     相隔丈餘,互相凝注,對面而立。

     白衣人的目光,瞬也不瞬,厲電般望向柳鶴亭身上,柳鶴亭的目光瞬也不瞬,也厲電般望向白衣人身上。

     一時之間,衆人亦不知是誰勝誰負,誰死誰生,站着的人噗地坐到地上,坐着的人,倏然站了起來。

     陶純純嬌喚一聲,退後一步,突又掠前三丈,一掠而至柳鶴亭身側,櫻唇微啟,秋波一轉,瞟了白衣人一眼,于是默然無語。

     尉遲文、勝奎英,齊都一愣,沖前三步,突又頓足而立,四道目光,齊都筆直地望在白衣人身上。

     良久,良久。

     靜寂,靜寂。

     白衣人突地扭轉身軀,雙臂一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