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英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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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酒,怎會醉的了我,柳兄你不是武林中人,小弟要告訴你一件秘密,這幾個月來,我已想盡方法,要和那些‘烏衣神魔’打上交道,哈!那‘石觀音’武功再強,可也未必會強過那些‘烏衣神魔’去。

    ” 他抓起面前的酒杯仰首倒入口中,又狂笑道: “柳兄,你可知道‘烏衣神魔’的名聲?你當然不會知道,可是,武林中人卻沒有聽了這四字不全身發抖的。

     連名滿天下的‘一劍震河朔’馬超俊那種人物,都栽在這般來無影,去無蹤的魔頭手上,落得連個全屍都沒有,其餘的人,哈——其餘的人,柳兄,你該也知道。

    ”他伸出右手的大母指來,放下在柳鶴亭面前顯動着,又道: “江湖中人,有誰知道這些‘烏衣神魔’的來曆?卻又有誰不懼怕他們那身出神人化的武功,這些人就好象是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但是,柳兄,這般人雖然都是殺人不眨眼,無惡不做的惡徒,但若用來對付‘石觀音’——哈!哈!以毒攻毒,卻是再好也沒了,隻可惜我現在還沒有找着他們,否則——哈!” 這入雲龍金四連連飲酒,連連狂笑,已經加了三次酒的店小二,直着眼睛望着他,幾乎以為這個衣衫褴縷的漢子,是個酒瘋子。

     柳鶴亭微微一笑,突地推杯而起,笑道: “金兄真的醉了。

    ”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掏出錠銀子,放在桌上,含笑又道: “今日風萍偶聚,小弟實是撫慰生平。

    但望他日有緣,還能再聆金兄高論。

    此刻,小弟就告辭了。

    微一抱拳,緩步而出。

    那入雲龍金四愕了一愕,卻又狂笑道: “好,好,你告辭吧!”“啪”地一拍桌子喊道: “跑堂的,再拿酒來。

    ”已經走到門口的柳鶴亭回顧一笑,拂袖走出了店門,門外的秋風,又揚起他身上的羅衫,霎眼之間,潇灑挺秀的少年,便消失在蒼茫的夜色裡。

     入雲龍金四踉跄着走了出來,目光四望,卻已失去了這少年的蹤迹了。

    在蕭索的秋風裡,入雲龍金四愕了許久,口中喃喃低語道: “這家夥真是個怪人——” 轉身又踉跄地走到桌旁,為自己又滿滿斟了一杯酒,端起來,又放下去,終于又仰首喝幹了。

    于是這間小小的酒鋪裡,又響起他狂話的笑聲,酒使得他忘去了許多煩惱,他覺得自己又重新回到關外的草原上,躍馬馳騁放懷高歌了。

     門外一聲馬嘶,入雲龍金四端起桌上的酒壺,齊都倒在一隻海碗裡,踉跄又走出了門,走到那匹瘦馬的旁邊,将酒碗送到馬口,這匹馬一低頭,就将這麼大一碗酒,全都喝幹了。

     金四手腕一揚,将手中的空碗,遠遠抛了開去,大笑道: “酒逢知己,酒逢知己,哈!哈!卻想不到我的酒中知己,竟然是你。

    ”左手一帶馬缰,翻身上了馬。

    這匹昔日曾經揚蹄千裡的良駒,今日雖已老而瘦弱,但是良駒伏曆,其志仍在千裡,此刻想必也和他的主人一樣,昂首一陣長嘶,放蹄狂奔了起來。

    馬上的金四狂笑聲中,但覺道旁的林木,飛也似的退了回去,冰涼的風,吹在他火熱的胸膛上,這種感覺,他已久久沒有領受過了。

     于是他任意跨下的馬,在這已經無人的道路狂奔着! 也任意馳奔離官道,躍向荒郊,夜,越來越深—— 大地是寒冷而寂靜的,隻有馬蹄踏在大地上,響起一連串響亮的蹄聲響,但是——這寂靜的荒效裡,怎地突然起了一陣悠揚的響聲,混合在蕭索的秋風裡,媲媲四散! 更怪的是,這蕭聲竟像是有着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竟使得這匹狂奔的馬,也不禁順着這陣蕭聲更快地狂馳而去。

     馬上的入雲龍金四,像是覺得天地雖大,但均已被這蕭聲充滿了,再也沒有一絲空隙來容納别的。

    他的心魂,仿佛已從躍馬奔馳的草原,落入另一個夢境裡,但覺此刻已不在蕭索的秋天,吹在他身上,隻是暮春時節,那混合着百花香的春風,天空碧藍,草如茵綠。

     馬行也放緩了下來,清細的蕭聲,入耳更明顯了,入雲龍輕輕地歎了口氣,緩緩勒住馬缰,遊目四顧,他那張本已被酒意染得通紅的面孔,不禁在霎眼之間,就變得蒼白起來。

     四下林木仍極蒼郁,一條狹窄的泥路,蜿蜒通向林木深處,這地方他是太熟悉了,因為這裡他曾遭受過他一生最重大的變故。

     林中是黯暗的,他雖然無法衆掩映的林木中看出什麼,但是他知道,前面必定有一塊空地,而在那塊空地上,矗立着的就是那間神秘的鐵屋。

    于是,他心的深處,就無形地泛起一陣難言的悚悚,幾乎禁不住撥轉馬頭,狂奔而去。

    但是那奇異的響,卻也是從林木深處傳出來的,響聲一轉,四下已将枯落的木葉,都像是已恢複了蓬勃的生氣,入雲龍枯澀而驚恐的心田裡,竟無可奈何地又泛起一陣溫聲的甜意,兒時的歡樂,青春的友伴,夢中的戀人,這些本是無比遙遠的往事,此刻在他心裡,都有着無比的清晰。

     他緩緩下了馬,随意抛下馬缰,不能自禁地走向林木深處,走向那一片空地。

     月光,斜斜地照了下來,矗立在這片空地上,那黝黑的鐵牆,顯得更高大而獰惡了,鐵牆的陰影,沉重地投落了下來。

     然而,這一切景象,都已被這響聲溶化了。

    入雲龍惘然走了出來,尋了一塊大石坐下,舒服而懶散地伸出了兩條腿,他幾乎已忘了矗立在他眼前的建築物,就是那吞噬了不知幾多武林高手的性命,甚至連屍骨都沒有吐出來的鐵屋。

     箫聲再一轉,溫聲的暮春過去了,美豔的初夏卻已來臨,轉瞬間,隻覺百花齊放,彩蝶争豔,而那吹蕭的人,也忽然從鐵牆的陰影中,漫步出來,一襲深青的羅衫,衿衿飄飄,在月光下望去,更覺潇灑出塵,卻竟也是那神秘的華服少年柳鶴亭。

     入雲龍金四在心中驚呼一聲!身軀卻仍懶散地坐在石上,緩緩擡起手,揚了揚,隻因為他此刻已被蕭聲引入夢裡。

     柳鶴亭眼中湧出一絲笑意,雙手橫撫青蕭,夢幻似的繼續吹弄着,目光擡處,望到那一堵鐵牆上,鐵牆裡仍然是死一樣的靜寂。

     奇怪這裡面的人難道沒有耳朵嗎?入雲龍金四在心中暗罵一聲,此刻他已知道這華服少年柳鶴亭,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富家公子,卻是個身懷絕技的武林少俠,雖然他的來曆,仍是個未解之迷,但他此來的用意,卻是顯而易見的。

     這響聲該能引出這屋裡的“石觀音”呀!假如石觀音也和我一樣是個人,也有着人的感情的話,除了——哼! 她不是個人。

    ” 入雲龍金四變動了一下坐着的姿勢,卻聽得蕭聲越來越高亢,直欲穿雲而入,突又一拆,弱弱而下,低回不已。

     于是百花竟放的盛夏,就奕成了少婦低怨的殘秋,穿林而來的秋風,也變得更為蕭索了,月光,更明亮,鐵牆的陰,卻更沉重。

     入雲龍長長歎息一聲,林中突地傳來一聲輕微的馬嘶。

     他側顧一眼,目光動處,卻又立刻凝結住了。

     黯黑的林中,突地婀娜走出一個遍體銀衫的少女,雲髻高挽,體态若柳。

    手裡捧着一個三角架子,在月光下閃着金光。

     這少女輕移蓮步,漫無聲音地從林中走了出來,目光在金四的身上一轉,又在那柳鶴亭身上一轉,緩步走到空地上,左手輕輕一理雲髻,就垂下頭去,像是在凝聽着蕭聲,又像是沉思着什麼。

     入雲龍心中大為奇怪,此時此地,怎會有如此一個絕美的少女到這時來,那知他目光一動,卻又有一個少女婀娜從林中走出,也是一襲銀色的衣衫,高挽雲髻,體态婀娜,隻是手中捧着一個通體發着烏光的奇形銅鼓。

     片刻之間,月光下銀衫飄飄,林中竟走出十個銀裝少女來,手裡各捧着一物,在這片空地上,排成一排,入雲龍金四望着這十六個婀娜的身形,一時之間,竟看得呆了,竟不知身在何處。

    柳鶴亭按箫低吹,目光卻也不禁注目在這十六個奇異的銀裝少女身上,他的蕭聲,竟不自覺地略為有些淩亂了起來。

     先頭入林的少女,口中矯喚一聲,柳腰輕拆,将手中的三角架子放在地上,另外十五個銀裹少女,幾乎也同在一刹那之間放下了手上捧着的東西,婀娜走人林中。

    空地之上,卻多了大小八面不一,形狀各異的奇形鼓銅,有的在月光下爍着烏光,有的卻是通體金色,顯見得質料也全不一樣。

     入雲龍一挺腰,站了起來,掠到林邊,卻見黝黑的樹林中,此刻的武林健者,心神竟已全被箫聲所醉,縱然轉過别的念頭也有瞬息即過。

    他仿佛看到一個美麗的少婦,寂寞地挺立在書廊盡頭,木葉飄飄,群雁南渡,這少婦思念着遠方的親人,歎息着自己的寂寞,低哼着一隻凄惋的曲子,目光如夢,卻也難遣寂寞。

     柳鶴亭雖然仍未認得愁中滋味,卻已将箫聲吹得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但他目光轉處,鐵牆内仍然毫無動靜,鐵屋中的人,是否也有這種寂寞的感覺呢?八面銅鼓,本在月光下各各閃着光芒,但鐵牆的陰影越拖越長,片刻之間,這八面銅鼓也都被籠罩在這片巨大的陰影裡,入雲龍金四的心情,似乎也被籠罩在這陰影裡,沉重得透不過氣來。

     蓦地,鼓聲“咚”地一聲,沖破低回的箫聲,直沖雲霄。

     入雲龍大驚擡頭,除了那吹着青蕭的柳鶴亭外,四下仍無人影。

     但那八面銅鼓,卻一連串響了起來。

    霎眼間,但聞鼓聲如雷,如雨打芭蕉,而且抑揚頓挫,聲響不一,居然也按宮商,響成一片樂章,清細的箫聲,立刻被壓了下去。

     這急遂的鼓聲,眨息便在寂靜的山林彌漫開來,在那八面銅鼓之前,卻仍無半條人影,入雲龍金四隻覺一股寒意,直透背脊,掌心微微泌出了冷汗,翻身站起,遊目四顧,卻見那華服少年柳鶴亭,仍然雙手橫撫青箫,凝神吹奏着。

     于是,箫聲也高亢了起來。

     這鼓聲和蕭聲,幾乎将入雲龍的心胸,撕成兩半,終于,他狂吼一聲,奔入林中,飛也似地掠了出去,竟将那匹馬留在林木裡。

     鼓聲更急,蕭聲也更清越,但鐵牆後面,卻仍死寂一片,沒有絲毫反應。

     柳鶴亭劍眉微軒,知道自己今日遇着了勁敵,不但這鐵屋的人,定力非比等閑,這暗中以内家真氣隔空擊鼓之人,功力之深,更是驚人。

     他目光如電,四下閃着,竟也沒有發現人影,隻有那匹瘦馬,畏縮地從林木中探出頭來,昂首欲長嘶,但卻嘶不出聲來。

     柳鶴亭心中,不禁疑雲大起,這擊鼓的人,究竟是誰呢?是敵,抑或非敵,這些問題困惑着他,蕭聲也就低沉了下來。

     須知這種内家以音克敵的功力,心神必須集中,一有困惑,威力便弱,威力一弱,外魔便勝。

     柳鶴亭此刻但覺心胸之中,熱血沸騰,幾乎要抛卻手中青蕭,随那鼓聲狂舞起來。

     他大驚之下,方待收攝心神,那知鐵牆後面突然傳出一陣奇異的腳步聲,在裡面極快地奔跑着,隻是這聲音輕微已極。

    柳鶴亭耳力雖然大異常人,卻也聽不清楚,他心中一動,緩步向鐵牆邊走去,那知突傳來“嗆啷”一聲龍吟,一道青藍的光華,電也似地從夜色中掠了過來,龍吟之聲未住,這道劍光,已自掠到近前。

    柳鶴亭大驚四顧,隻見一條瘦弱的人影,手持一口光華如電的長劍,身形微一展動間,已自飛掠到那八面銅鼓上,劍尖一垂,鼓聲寂然。

     這條人影來勢之急,輕功之妙,使得柳鶴亭不禁也頓住箫聲卻見這條人影,已閃電地往另一方飛掠過而去,隻留下一抹青藍光華,在夜色中一閃而逝。

     突地……林木之中,又響起一陣暴叱,一條長大的人影,像蝙蝠似地自林梢掠起,衣袂兜風“呼”地一聲,也閃電似的往那道劍光隐沒的方向追去。

    這一個突來的變故,使得柳鶴亭愕了一下,身形轉折,掠到鼓邊,隻見這八面銅鼓,鼓面竟都當中分成兩半。

    他雖已知道方才那擊鼓之人,定是隐在林梢,但是人究竟是誰呢,卻仍令他困惑,尤其是持劍飛來的一人,不但輕功好到毫巅,手中所持的長劍,更是武林中百年難見的利器神兵。

     柳鶴亭身懷絕技,雖是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