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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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一直跟着他。

    他從親自操練督辦中國第一支新軍,到聯合奏請廢除科舉;從光緒二十六年任山東巡撫到升任直隸總督,七年中間,倡辦了有關政治、經濟、教育、實業、外交、軍事等方面的各樣新政,成為當日中國新政之典範地區。

    比如整頓吏治,設立勸學所,大力興辦大中小學校,派任留學,倡辦實業和商務總會,勸業會,設銀元局,開辦國際性實業博覽會……天津因之恢複了華北地區商貿集散地以及金融和實業中心的繁榮之地……及至辛亥之變,他又靠自己的威望和實力,促進了南北議和,避免了更多的流血和戰事!這是他的三四分功勞。

    可是,他後來的稱帝之舉,緻令戰事複起、重蹈流血,這是他一生唯一之大不義之舉! “如松認為,今日之中國,枭雄疊起,民衆愚昧,搞什麼議會制、内閣制、共和制,在中國,仍舊不大适用!不過,他如果明智的話,依然可以在名義上搞總統制,甚至終身總統制!卻可以行中央集權、專制統治之實。

    其實,總統制也罷,議會制也可,做得圓,玩得轉,一樣可以讓人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從這點講,洪憲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所以,眼下這場戰争,我也清楚,終将會以失敗而告終的!可是,說到底,我依然認為,總統還算得上是一位英雄!” 梁逸之道:“民國,乃吾無數革命志士以多年努力和生命鮮血換回的。

    他竟敢違背諾言,竊四萬萬同胞之共和,為他袁氏一家之天下。

    使我人權平等之共和,複淪專制之鬼域!天人共憤,萬口同誅!算什麼英雄?” 如松不理會他,兀自說道:“洪憲之所以能成為洪憲,決不僅僅隻是他一個人想要做洪憲的緣故。

    如松以為,洪憲之誤,更多的原因,是因為這個時代的緣故!是因為這個時代的很多國人心中還需要造一個皇帝、需要有宗教、需要有神仙的緣故!你能否認得了:在我們這個時代,在我們這個時代的每一個俗人的心底深處,絕對沒有一丁點皇帝的欲望?當我們無法把握我們的命運的時候,就沒有企望和祈求過神鬼來主宰和保佑我們麼?” 如松望着夜空長歎了一聲:“其實,我們每個俗人,都有着對功名利祿這些身外之物的欲望!都有被别人崇拜、敬重的欲望!所不同的隻是,有的強一些,陷得也深一些;有的弱一些,陷得就淺了一些;有的醒悟得早,有的醒悟得晚,有的至死不肯醒悟罷了。

     “這天下萬事萬物,其實都有個天命運數在裡面!洪憲敗辱,既有天不成袁之定數,也有西洋、東洋的出爾反爾、始亂終棄的原由!更有他諸多舊日部下陽奉陰違的緣故:當初,全國有幾個省的将軍、都督不是争相發電擁戴和支持他稱帝的?為何大家不早來阻止勸谏他呢?卻一齊來推波助瀾,拿他做一筆大大的賭注——他若得了勢呢,便可以讨個封妻蔭子,便可生生世世、長長久久地享受榮華富貴了!若看勢頭不好呢,或是脖子一縮,生死由他去!或是趕快反戈一擊,再來讨伐于他?咳,人心叵測啊!” 逸之冷冷道:“照你這麼說,他複辟稱帝,毀掉共和,倒全是些别人的原故,他本人竟是無辜的了?你為他辨白了這麼多!我隻說一句:專制要砸碎!民心不可侮!” 話未落盡,他手裡的左輪手槍便在寂靜的夜空裡砰然炸響! 槍聲頓時驚飛了幾隻栖宿于河畔草叢的落雁…… 一切歸于沉寂之後,逸之把自己的馬牽了過來,交給原以為已成槍下之鬼、然而卻也一動沒動的劉如松:“馬鞍上的包袱裡,有你一路的花費和便衣。

    此一去,我隻請你記住一樣:你如果再敢回到洪憲的身邊,那時,我不管你身邊帶有多少親兵,也不管你躲在哪裡,我都會重新找到你的!那時,我會毫不猶豫地處決你的!” 如松大笑了幾聲,抱拳道:“竹杖芒鞋輕勝馬。

    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挂!要馬何用?要銀做甚?” 說完,返身大步朝草灘的深處走去。

    他的身影于月下飄飄弋弋,一直消失于半人深的野草叢中…… 放走如松的第三天傍晚,逸之正在醫療室換藥,突然來了幾個實槍荷彈的司令部的人,直接把他帶到司令部的軍法處。

     長官們知道了逸之所放走的敵軍要犯原是他的妻兄和同鄉時,便沒有要處死他的打算了。

    非常時期也是用人之際。

    長官們都很喜歡這個将才。

    他們讓他為自己寫一份辯護和反省悔過書。

     逸之沒有寫一個字。

    他說,非常時期,更應嚴明軍紀。

    他請求上司按軍法處決自己。

    他死後,希望能把他和老鄉杜鴻飛并排掩埋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