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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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茵母子救命恩人,如茵一人堕不仁不義罵名事小;萬不敢因一己之私,而緻吳、梁兩家同遭天下之非議! 見諒! 如茵匆匆 逸之讀完信,一顆心刹然之間如同被生生撕裂一般痛楚起來:他萬萬沒有想到,十幾年的歲月,竟然把當年那個敢愛敢恨、熱情飄逸的劉如茵,磨砥成了眼下這畏首畏足、猶豫彷徨的一個小女子了!一心在乎的隻是名節,而甯願自己和所愛的人去承受人世生離之苦。

    甚至連見自己一面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捂着自己作痛的心口:難道你甯願信守對一個死者的承諾、對世俗的忌諱,而甯可讓我這顆知冷知熱、知痛知愛的心生生撕裂麼? 因見如茵這般态度,知一時不能說服,逸之便對奶娘說:“你幫我見見我的兒子吧。

    ” 吳家坪後山山坡上的玄中廟,是一座香火頗為旺盛的古廟。

    從吳家坪到玄中廟的路途雖不算遠,可中間卻隔着一條不算寬、也不深的小河。

    小河水是從山上流下的山泉,一年四季清流不斷。

    由于附近沒有橋,所以,溫暖季節人們到後山砍柴或是到廟裡燒香拜神時,便會挽了褲腿、脫了鞋,從河的這岸趟到河對岸去。

    水再少一些時,也有踩着河心的石頭,一步一步地走過河去的。

     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如茵和奶娘一起,帶着兒子宗岩一路出了吳家後園,來到河邊,踩着河心的大石頭,來到後山玄中廟上香。

     無緣無故地,上什麼香?統不過為了讓躲在簾幕後面的逸之,能夠看一看他的親生兒子罷了! 少年的宗岩身穿一件棗兒紅的夾袍,頭戴一頂瓜皮小帽,腰間佩着梁家的家傳寶劍,一路高首闊步、神氣活現地陪娘來到廟裡上香。

     中王大殿裡,逸之躲在幾重簾幕後面,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的兒子——天哪,眼下這虎虎實實的一個半大小子,那敦實的身段,那一雙英氣勃勃的虎目和神态,活脫脫二十年前的一個自己嘛! 他清楚地記得:十多年前,自己曾在中嶽廟會上見過兒子一面的。

    那時,兒子隻有三四歲的樣子。

    可是,那時他萬萬料想不到——那騎在吳子霖脖子上、生着虎靈靈一雙眼睛、活潑潑的一個胖小子,竟然會是自己的骨肉親子?他若知道,他想,他肯定會不顧一切沖上前去的…… 逸之父情難已,淚水奪眶而出!哦,我的兒子! 一無所知的宗岩,一手扶着劍,一面浏覽着四處的雕廊畫棟。

    一會兒看看娘是如何上香的,一會兒又望望神像皺眉沉思…… 逸之一眼不眨地望着自己的兒子,直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手腳一時也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不得不強令自己鎮定、再鎮定!總算沒有突然沖出來、上前抱住自己的兒子! 末了,他就那麼眼睜睜地望着她們母子上完香一路出殿而去了。

     如此相見卻不能相認的情形,真讓逸之有一種斷腸裂肝之痛! 玄中廟隔河而望,正對着吳家大宅的後園。

     暮色中的太室山郁乎蒼蒼。

    留連在禅林的幾隻鹧鸪,悠遠的啼聲回響在空曠的廟院。

    一輪滿月在天際泛着清冷的輝光,月光灑映在太室山嵯岈起伏的群峰之間,夜的太室更顯得孤冷寂絕了。

     逸之走出古廟,來在河畔,獨自坐在一塊河石上,遙望着對岸的吳家坪:就在那一箭之遙的地方,自己卻不能與妻兒相見、相識、相聚! 他常想不顧一切地趟過河去,闖到對岸,公開帶走她們母子二人。

    可是,人沒有到對岸,總會沮喪地自己踅回來。

    他記起了如茵的話:子霖是在她們母子最孤立無援的時候,誠心熱情地接納了她,使她避免了一場屈辱,更使她們母子很好地活到今天。

    因而,她不想讓地下的子霖靈魂不安,更不想讓死了的子霖為了她而“蒙羞”。

    他料想不到,十幾年的分離之後,“相聚”的日子竟是這般捱過的!這漫漫長夜,陪伴自己的,隻有這一河碧水和天上那輪清冷的孤月,還有孤月下的太室諸峰。

     他覺得,更多的時候,這山、這野、這颍水河畔的葦叢,還有天上這輪明月,甚至都比有血有肉的如茵更知自己的愁思和怅望!更能與自己這般久久地、默默地相望相慰,傾聽自己的一腔惆怅…… 執拗的逸之拿定了主意:如茵一天不回頭,他一天不離開玄中廟!他抱定了主意:無論如何,自己也決不放棄!如果如茵仍舊恁地執迷,他會一直等下去,直到她回心轉意。

    他決不願意再讓自己的後半生有什麼遺恨了! 他通過奶娘轉告如茵自己的決心和打算。

    他料定,如茵最終撐不過自己。

     靜夜星空,月光如練。

    遒勁的山風忽獵獵地吹揚起他身上那寬大的道袍。

     突然,隐隐地,他好像聽見對岸有趟水的聲音! 天哪!她終于還是來了! 逸之一顆心劇跳起來——他猛地跑到河邊,在不甚分明的月下,他看出河對岸有一個熟悉身影,猶猶豫豫已經踩着石頭往河這岸而來! 逸之一下子跳到水裡,三步并作兩步地趟到對岸,抱住如茵就往河這岸奔。

    一時間,河裡的水花被激得四下飛濺着。

    在這靜夜裡,聲音響得吓人! 如茵掙脫了逸之那熱情萬分的擁抱,拽緊自己身上的披風,冷冷地站在那裡:“逸之,今晚我來,是最後告訴你:我心已定!你再等也是無益!你離開玄中廟罷!這裡不是你這樣的人應該待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男人!難道,我的心就該是鐵打的?難道我隻能一生厮殺疆場,而不該和自己的妻兒團聚麼?” “不管如何,我是決不會再跟你走了!” “如茵!你甯可這樣,用一把無形的鈍刀,殺了我,最後也殺了你自己麼?” “那也要比堕入地獄的好!” 她丢下這句話,轉身離去。

    逸之拉了一把,卻沒有能拉住……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的。

    她記得,逸之那一瞬間的神情,真像是被人狠狠刺挨了一刀似萬分痛苦地愣在那裡,而自己的心也在刹那一下子血流如注! 月光下,她兀自趟過深秋涼意浸人的河水。

    她望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