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關燈
連着二十八九天,衆人晝行夜宿地眼見京畿漸近,因路上倒也沒有遇到什麼意外,不覺就放松了防範。

     誰知,偏偏就在靠近京畿的這一地段出了件意外—— 衆人天亮動身,出了保定境,晌午歇了晌接着趕路。

    日頭偏西時,眼見就到了涿州地界。

    因見前面的路旁有個不大的小鎮子,鎮子盡頭有處小茶棚子,門前幾棵歪脖柳初吐嫩綠,兩棵碧桃乍放灼紅,很有幾分景緻。

    老闆是個生得壯壯實實的小夥子,茶棚子裡裡外外收拾得幹淨利索。

     如松和逸之令衆人駐車籲馬,下得車馬。

    來到茶桌前,要了幾杯茶,或是伸腿伸腰,或是喝茶歇息。

     這時,就聽隔鄰的一張茶桌上,幾個行客正圍在一起,議論着世道不太平的話題。

    說這些日子裡直隸和山東一帶,到處都在鬧匪亂。

    什麼大刀會啦,紅槍會啦,如何如何地殺人如麻。

    朝廷派官兵四處捕拿剿滅,那些亂匪便東跑西藏。

    所過之處,見東西就搶,見女人就擄。

    還有哪個地方那村裡村外的樹杈上,全都挂成了死人頭!地上躺的,盡是些沒有頭的身子轱辘兒。

     如茵坐在一旁,直聽得頭皮發麻。

    原來世道竟是這麼亂! 逸之和如松又向茶棚的老闆打聽進京哪條路好走後,付了茶錢,衆人重新吆馬上路。

    準備趕在天黑之前到涿州落腳。

     如茵困了,兀自歪在車篷裡,拉着毯子半昏半睡着。

    後來,隐隐聽見外面大哥和逸之他們說到了站、該投宿的話,隔簾子望望外面,見天色已昏,也不想動,仍舊蓋着被毯,迷迷朦朦地阖着眼,單等大哥他們安排好客棧再下車。

     衆人在城街上走了一段,到一處雜貨店前停了車。

    店主說北頭有家客棧還算幹淨,隻是價錢略貴些。

    衆人便重新吆馬往城北走去。

     正在這時,突然就聽見從鎮子北頭遠遠地傳來了一陣令人恐怖的噪動! 衆人擡頭觀看時,就聽見一種類似下大雨的聲音翻了過來。

    一時間,城街上便大狗、小狗一齊狂叫起來,家家戶戶都開始哐哐铛铛的關門閉戶。

    緊接着,就見北面大路上黑鴉鴉的一群人影伴馬蹄聲和腳步所,浪也似地卷了過來。

     如茵蓦然驚醒了!她心裡撲通撲通地狂跳着,掀開簾子後前一看,見朦朦胧胧的黃昏裡,從北向南烏鴉鴉地湧過來一大群的人。

    有騎馬的,也有在地上奔跑的,手裡各自舉刀拿棍,路上一時蕩滿了黃騰騰的狼煙。

     如松猛地大叫:"不好!是亂匪!" 如茵抱着自己的箱子就往車下跳!兩隻腳跳得生疼也顧不得了,隻是東張西顧地,也不知該躲到哪裡才好。

     逸之叫道:"大家不要慌!你們快把車趕到那邊的窄巷子裡趕。

    越往裡面趕越好!如桦快把馬牽到那邊的巷子裡,讓車堵住巷子口。

    " 衆人急忙揮鞭打馬,把車和馬往幾個巷裡趕去!說話間,三個沖在前面騎着馬的亂匪,已經沖到了幾個人跟前。

    其中兩個匪衆見如茵兩手死命地護着小皮箱子,便認定箱子裡必有錢财,一探腰,一把從如茵懷裡奪走了箱子。

    一個身穿黑緞子馬褂的匪酋勒住馬後,兩眼卻直勾勾地望定了如茵! 如茵蓦地一驚:一摸頭,才發覺自己剛才跳車時忘了戴帽子,顯出了女兒本相來! 突地,那匪酋冷不防一把就将如茵掠上馬背,轉身就要打馬而去! 衆人還未回過神來,隻聽一聲狂喝,就見逸之飛快幾步追上,一把抓住了馬缰! 那馬尚未跑開,突然被人勒住了缰繩,吃了一驚,前蹄立時騰空懸起。

    逸之兩手抓緊馬缰,乘勢反身彈起,一腳蹬在那匪的膀子上!就在匪酋向後仰面的同時,一把從匪首懷中拽下了如茵! 匪酋一邊奪過馬缰,一邊氣勢洶洶地立在馬背上,舉刀就朝逸之砍來,來勢甚是兇猛!逸之迅速閃過,拔劍出鞘,劈劍便朝那匪的大刀迎了上去! 刀光劍影在暮色中交錯閃躍,隻聽"鋼锒"一聲巨響,匪酋那把明晃晃的大樸刀,眨眼隻剩下了小半截! 匪酋大驚!另外兩個匪徒見勢,扔下箱子,一齊撥馬過來,圍着逸之舉刀就砍! 如松、如桦和兩個家人這時也已抽出了刀劍、迎了過來。

    正在這時,衆人看見從城北方向又湧過來了一幫人。

    如松見狀,一邊和如桦等人揮刀攔定三匪,一邊大聲喝令逸之快帶如茵躲一下!逸之一把抓住如茵,轉身便朝着傍邊的一個巷子猛跑! 如茵隻覺得耳畔呼呼生風,一路腳不沾地被逸之半挾半拽着,拐了不知有幾道彎時,房子漸漸稀零,見傍邊有一處坍塌的矮土牆,靠矮牆胡亂堆着一大堆的高梁稭。

    逸之拽着如茵便跳進了矮牆:"你就躲在這裡!千萬不要出聲!等我回來再說。

    "一邊說着,一邊順手拉了兩捆秫稭蓋在上面,自己提劍跳出矮牆,又迅速返了回去! 如茵躲在秫稭後面,一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一邊瑟瑟發着抖。

    就聽見從鎮子當街傳來了狗咬聲、哭罵聲,不一會兒就靜了下來。

    緊接着,好像突然又是一陣吵罵聲、馬蹄聲。

    她擔心前面大哥他們的安危,想出去探看一下,又怕像剛才那樣反連累了他們,隻得強忍着。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聽到有人跑了過來。

     見如茵好好兒的,逸之仰臉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如茵問:"我大哥和二哥他們怎麼樣了?" 逸之一邊推開那些秫稭,一邊說:"我返回時,那幫子亂匪正一窩兒瘋地往南逃。

    原來後面有一大幫子官兵追過來了。

    我料定他們不會有事的,立馬返回來尋你!誰知,剛才跑得太急,加上天又黑了,路給弄迷了!尋了這半晌,總算找到了!" 如茵朝天上看了看,見四處的地面和房頂銀亮銀亮的,大半輪煌煌的月亮,正炫炫烨烨地飄浮于東天。

     逸之安撫道:"三妹,官兵趕來得及時,大家都不會有事的!我隻放心不下你。

    好了!沒事了,咱回去罷!"說便伸手去拉如茵,誰知,如茵剛一起身,"啊喲"一聲又蹲了下去! 原來,左腳不知何時扭傷了,這會兒剛一沾地,竟鑽心似地疼痛起來! 逸之趕忙扶着她,擡腳試了試,連一步也不能走了! 她立時淚如泉湧:"逸之哥,我的腳……怕是斷啦!"說着,一時竟急得哭出聲來。

    逸之勸道:"怕是剛才跑得太急,扭傷啦。

    這樣罷,咱先到當街去,找着如松、如桦,到了客棧再找個朗中看一看。

    來,我背你走。

    " 如茵卻紅着臉,扭捏着不肯,非要自己走。

    走兩步,停一停,頭上疼得出了一層汗。

    逸之心下着急,又怕如松他們着急,最後也不和她商量,把自己頭上的帽子抹下來往她頭上一扣,伸手抓住她背在背上,一路朝正街奔來。

     此時,整條大街冷冷清清地,家家關門閉戶,處處黑燈瞎火。

    如松他們和停在原處的車馬都不見了。

     逸之站在當街叫了幾聲,沒有人回應。

     就着月光,逸之就近好容易叫開了一家客棧。

    逸之先扶如茵坐在凳子上,又令小二去叫些飯來。

    在竈房備飯的當兒,逸之從小二嘴裡,得知了剛才的實情:原來,今天這幫子亂匪正是朝廷四處捕捉的大刀會。

    開始他們藏在京外的一個村子裡,有人報官後,官軍立馬派兵來捕拿追殺。

    因他們事先聞知消息,才一路地倉促而逃。

    他們在前面一路跑,後面的大隊官兵一路追。

    追到這裡,順手搶了些騾馬衣物,便朝南逃去了。

     逸之問:"有沒有人被殺?" 店小二說:"倒也沒有聽說誰被殺。

    他們攏共才二十多個人,還有一半的老弱病殘。

    所以,沒怎麼敢大開殺戒。

    隻有一個,為了護自家的牲口,手被亂匪砍斷了!" 如茵的臉一下子刹白了,嘴唇也劇烈地抖起來。

     逸之忙問:"知不知道,那被砍斷手的是什麼人?" 店小二說:"咋不知道?那是城北的邱三爺。

    他牽了一匹馱了貨的騾子剛剛回到鎮上就遇上了亂匪。

    那些人上前搶奪時,邱三爺抓住牲口缰繩死不丢手!結果,拽缰繩的那隻手,被急惱的亂匪一刀砍斷。

    末了,騾子被人家牽走了,還白白賠上了一隻手!唉!作孽啊!這世道!" 如茵聽了,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

    逸之又問:"小二哥,見沒見到幾個進京趕考的年青人?" 店小二說:"匪亂那會兒,都是各自保命,誰還有心去管人家的事!恁那幾個夥計,肯定在哪家客店住下了。

    官府已經宵禁了,你們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