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悟生善念 半瞥起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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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四輪車的扶手,指甲深深地嵌到木頭裡,渾身止不住一陣顫抖,牙齒咬得吱吱作響。

     苟癞子說道:“你不要急呀!我還沒有說完呐!你那位夫人倒是節烈無雙,力拼一陣之餘,便掉轉劍頭,紮向自己的心窩。

    老卞!你不要緊張,她這一着,是有驚無險,就在她掉劍回紮的那一瞬間,長劍不碰自落,來了一位老尼姑,攜着你郎中夫人的手,緩緩而去,九頭鳥站在那裡發呆,可是我癞子一聽就知道,那就是潮音洞的心如老尼姑。

    ” 惡扁鵲呆呆地聽着,這樣一段簡單的經過,他聽得如醉如癡,坐在四輪車上,像是一尊化石。

     夏心甯問道:“老哥哥!你怎麼地了?” 惡扁鵲一回神,兩顆眼淚立即滾落下來,他趕忙又擦去,讷讷地說道:“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夏老弟!苟夢千不是要告訴你的事麼?” 苟癞子說道:“夏小朋友的事,比你老卞還簡單,他那位同伴而來的小姑娘,哭哭啼啼地狂奔而去,他那柄銀劍我得到十壇酒的代價,交給了我那位同來的雇主,至于雇主是何人?我也不知道。

    ” 夏心甯的心裡是又痛又急。

    他心痛的是勝黛雲姑娘傷心而去,其悲恸的情形,可以想見,急的是銀劍現落何人之手,毫無蛛絲馬迹可尋。

     苟癞子伸手又拍開第二壇泥封,他突然按住酒壇,擡起頭來對夏心甯說道:“小朋友,你是要我告訴你銀劍的下落麼?” 夏心甯意外的一震,大喜說道:“苟老前輩!你如果能慨然幫忙,晚輩當感激你。

    ” 苟癞子笑嘻嘻地說道:“我那位雇主沒良心,十壇酒沒有付清,如今又撒腿一跑了事,我可就要對他不起了。

    這小子曾經說過,要将銀劍送到青海去,送給青海何人,我就不知道了。

    ” 夏心甯聞言霍然起身,便向洞外走去。

     惡扁鵲在身後問道:“老弟!你上哪裡去?” 夏心甯這才轉身拱手說道:“老哥哥!小弟一時心急,幾乎要不辭而别了。

    因為銀劍是師門至寶之一,我一日不找回,如坐針氈,寝食不安,所以,既然知道了地方,小弟自然立即要走。

    ” 惡扁鵲緩緩地說道:“夏老弟!我和你同樣的心急,但是,我此時是欲行不得,比你更為急人。

    ” 夏心甯啊了一聲,他才想起惡扁鵲是斷了雙腿的人,四輪車在平地可行,黃山山高千仞,白雲壑更是險惡萬分,如何下得去?他此刻十分同情這位老哥哥!他也覺得自己不應該如此撒手就走,撇下惡扁鵲不管。

     夏心甯當時心裡一轉,他立即想到一個辦法,連忙對惡扁鵲說道:“老哥哥!待我背你下山,隻要去到山下通衢大道,便可以雇輛騾車……” 惡扁鵲一揮手,他攔阻住夏心甯說下去,他沉着臉色緩緩地說道:“老弟!我現在很需要你幫忙,但是,我并不是需要你可憐!你能背我下山,但是老弟!你能背我到南海潮音洞麼?再說,老哥哥一生孤傲人間,你老嫂子也是不甘落後之人,我如何能拿這種可憐相,去見你老嫂子呀!” 夏心甯赧然地說道:“老哥哥!我很慚愧!我沒有想到那麼多!” 惡扁鵲伸手拍拍夏心甯的肩,緩着語氣說道:“老弟!你别見怪,老哥哥就是這種脾氣,有話說在當面,你休要記在心裡。

    現在事不宜遲,老弟!要你幫忙的事,便是即刻請你到山上去,砍兩棵黃楊木來。

    ” 夏心甯愕然呆立,他不明白要黃楊木幹什麼? 惡扁鵲淡淡地笑道:“老弟!你忘了老哥哥是當今武林獨一無二的外科聖手麼?我等到二十年,等不到一雙完好的人腿,使我這雙斷腿始終不能接上,想來也是命中注定。

    不過現在就是有人腿我也不要了,正如你所說的,不要将自己的痛苦,加在别人的身上。

    所以,兩棵黃楊木,配成兩條木腿,雖然不能接成活肉,但是憑我的通神妙技,兩條木腿我可以運用自如。

    ” 夏心甯真高興得跳起來,他高興的不是因為惡扁鵲換成木腿,可以運用自如,而是他高興惡扁鵲有了一個善念,二十年的期望和等待,居然産生這樣一個善念,真不容易呀! 隻能說是奇迹罷! 他當時雙手抱住惡扁鵲的肩,含着興奮的笑說道:“老哥哥!你等着我,我稍時即回。

    ” 他回頭看看那位已經喝了三壇陳年美酒的苟癞子,腳下濕成一堆,人已經醉眼惺忪,靠在石壁上,搖搖欲墜。

    他搖搖頭笑了一下,便鑽進後進,躍進藤兜,向山上升去。

     按下夏心甯和惡扁鵲的行蹤暫時不說,且說當初在黃山之嶺悲痛無比而去的勝黛雲姑娘。

     勝黛雲當時在黃山始信峰之巅,眼見苟癞子從另一個方向飄然而去之後,哀痛愈甚,幾次欲舉步躍下白雲壑,她要追随夏心甯于地下。

    但是,她是一個智慧極高的姑娘,人在極端瘋狂之際,還能保持一分冷靜,她在舉步向下跳的一瞬間,她心裡又想到一個問題:“殉節殉情容易,隻要一舉步之間,便一了百了。

    但是了結甯哥哥身後各項心願是困難的,我要選擇困難的事做,使甯哥哥在九泉之下,能安心瞑目。

    ” 這個決定是需要比殉情有更大的勇氣,因為夏心甯有父母之仇未報,有“五陽秘笈”未曾使得完壁而歸,這都是極困難的事。

    而且緊接而來的是明年元宵泰山之會,更是一件大事,勝黛雲站在壑邊,低着頭默默地祝禱着:“甯哥哥啊!你放心吧!你的事我一定和厲妹妹合力完成,然後,我們會到這裡來陪你!永遠地陪你。

    ” 山風夜雨,淋濕了她的長衫,她卻流幹了自己的眼淚,柔腸寸斷,幾次不能自己。

     稍時,風停雨歇,朦胧月色又隐約在雲間,勝黛雲霍然一咬牙,掉首轉身,向山下奔去。

    她很快地找到了坐騎,上山時是一行雙騎,如今卻空着一個鞍缰,又引起勝姑娘一陣悲痛。

     她不忍見物思人,将夏心甯騎的那匹馬,卸下馬鞍,松開缰繩,揮之而去,自己再上馬直奔山麓,向西而行。

     勝黛雲從來也沒有走過這麼遙遠的路,如今要單人隻騎遠走西北邊陲,越過金沙大漠,這真是一趟遙遠而又孤寂的旅程。

     但是,勝黛雲一則是藝高人膽大,再則是懷念甯哥哥的哀傷心情在支撐着她,一路之上,早起晚宿,雖然是仆仆風塵,卻也沒有遭受到什麼意外。

     這天,她從洛陽一早起程,迎着肅殺的秋風,踏着濕潤的朝露,在西行大道上縱馬輕馳。

    突然,身後一陣蹄聲疾促,一騎黃塵從身旁卷過,馬上的人是一個高大的頭陀,隻見他在馬上回頭看了一眼,驚訝地呀了一聲,便又馬不停蹄地絕塵而去。

     勝黛雲當時隻覺得這個頭陀面貌生得好生兇惡,也沒有放在心上。

    因為一路之上,她這樣單身姑娘一騎獨馳,曾經招惹不少人注意,遇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

     她這樣輕馳了約莫一頓飯的光景,忽然天上四周陰雲密布,眼見得就有一陣大雨傾盆。

    勝姑娘看看四周,都是杳無人煙,不覺催動坐騎,飛快地奔馳一程,希望能找到一處人家,躲過這一陣大雨。

     馬跑得很快,可是雨也來得更快,不到一會工夫,傾盆大雨迎頭淋下,勝姑娘一人一騎立即淋得像水澆過的一樣。

     勝姑娘一面催馬快跑,一面留神眺望,忽然,前面有一個樹林,在樹林叢中,露出高翹的檐牙,看樣子是一座不小的廟宇。

     勝姑娘不覺心裡—陣高興,總算找到了一塊可以歇腳的地方了,她拍着馬的頸項高興地說道:“馬兒啊!快跑一陣,前面咱們就可以歇下來了。

    ” 那馬果然跑得更起勁了,低頭一聲長嘶,一轉眼就沖進樹林裡。

     入林不久,果然是一座廟宇,姑娘翻身下馬,牽着馬走進山門,才發現這個廟竟是個破敗不堪,久無人住的古廟。

     勝姑娘歎了一口氣,松下馬鞍,擦去臉上的雨水,低頭看看自己一身濕漉漉地,活像落湯雞,再擡頭看看天,陰沉沉地壓在頭頂上,看樣子一時還沒有晴意。

     勝姑娘向四下裡看看,正準備找些舊木枯枝,生起火來,先将身上的衣服烤幹再說,忽然她心裡一動,她看到大殿上有幾個濕腳印子。

     勝姑娘慢慢地便向大殿上走去,果然有幾處濕腳印,而且有幾個已經幹了。

     勝姑娘當時心裡第一個感覺:“此地有人”,陰雨、深林、古廟,沒有人固然是很使人可怕,但是一旦真的有人,那這種地方便更使人可怕了。

     勝姑娘也顧不得自己一身濕衣,凝神戒備,緩緩地轉過大殿,向後面走去。

     後面還有兩進,姑娘穿過一個院落,看看第二進仍然杳無人迹,連個腳印子都沒有了。

     勝姑娘心裡有些奇怪:“難道是我膽怯心驚,疑神見鬼麼?” 她搖搖頭,再向第三進走去,第三進當中是一個佛殿,左右兩個廂房。

    姑娘剛剛向右邊廂房一探頭,突然,身後一聲沉重的佛号:“阿彌陀佛!大姑娘你剛來呀!” 勝黛雲大吃一驚,身形向前一探,飛快地撲進右邊廂房,落地閃電一個盤旋,向身後看去。

     左邊廂房門口,站着一個高大的頭陀,手扶着門框,笑嘻嘻地睜着一雙牛眼,賊忒忒地看着勝黛雲。

     勝黛雲一落眼便認出,正是在道路上疾馳而過的那個頭陀。

    這時候姑娘真正看清楚了這個頭陀兇惡的形象。

     一頭長發,披向四周,頭上用一個亮閃閃的金箍勒着,金箍當中嵌着一個小小的“醒”字,一雙牛眼白多黑少,兩道闆刷眉,倒是黑得像漆刷的,一個朝天獅子鼻,龇着一張大嘴,露出滿嘴黃牙,滿臉寸把長的虬須,像是一堆亂草。

    身上穿着一件烈火袈裟,左臂露出黑糁糁的筋肉,長滿了黑黑的絨毛。

     勝黛雲一看這個頭陀,便覺得“此人非善類”。

    她兩道眉毛一皺,沒有理會,便轉身向前面走去。

     那頭陀哈哈一笑說道:“大姑娘!大雨傾盆,使我們不期而遇,這真是前世有緣!來!來!我這房裡有火有酒還有肉,請到裡面坐下,烤烤火暢飲幾杯。

    ” 勝黛雲臉色一沉,叱道:“頭陀!出家人要有清規!” 那頭陀嘻嘻地笑道:“大姑娘!我頭陀出家人方便為門,慈悲為本,完全是一番好意。

    看你這一身衣裳,濕得寸縷不幹,大姑娘!你應該知道:秋風多厲,極容易傷人。

    像你這樣單身隻騎,若是病倒途中,那還了得。

    所以,我頭陀請你烤烤衣裳,喝兩杯酒擋擋寒意,你不要将我一番好意,當做是壞心。

    ” 這幾句話說得勝黛雲心裡一動,話倒是幾句真話,這一身濕衣,在這樣瑟瑟的秋風之中,萬一真的病了,倒是一件麻煩事。

     但是,這頭陀說人話沒有人像,那分賊忒忒的笑容,即使他是千萬好意,也無法使人信以為真。

     勝黛雲略略地停頓了一下,立即沉聲說道:“多謝你的好意,我既然能夠單身隻騎,迢迢千裡,跋涉關山遠走邊陲,自然能夠照料自己。

    ” 說着話,她一掉頭便向前走去。

     那頭陀笑嘻嘻地叫一聲“大姑娘!” 大紅烈火袈裟掀起一陣風,極快地一閃,掠到勝黛雲的前面,伸手一攔,邪僻地笑着說道:“請你暫留貴步!” 勝黛雲臉色一沉,腳下一落樁步,叱道:“你要做什麼?” 那頭陀側着頭說道:“大姑娘!你何必固執?不要辜負灑家的好意!” 勝黛雲叱道:“我已經說過,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還噜嗦些什麼?” 邁開腳步,一擰身,人從身旁一掠而過。

     那頭陀突然一伸左手,張開巨靈大掌,其快無比地一把攔住姑娘右臂,笑呵呵地說道:“大姑娘!有酒有肉,不去作樂,這樣天氣你要到哪裡去?” 勝黛雲雙腳一沉樁,右臂一屈,手肘點向對方心窩,左手反腕一削,淩厲地揮出一招“割袍斷義”。

    這兩招不僅去勢淩厲,而且反應之快,勁道之沉重,出乎那頭陀意外,哪裡還能顧得抓人家的手臂,趕忙一撒手,身形向後一閃,疾忙退後五尺。

    口中剛叫得一聲:“小娘們!……” 勝姑娘一言不發,人如影之随形,腳下一個前沖,雙掌連揮,雙腳疾踢,一連踢出四腳,劈出五掌。

    一時腳勁呼呼,掌風嗖嗖,将那頭陀逼得連連後退。

     那頭陀突然怪叫一聲:“好個小娘們!看不出你還有兩下手腳,今天灑家要不将你抓下來,讓灑家樂一樂,灑家都不叫做花頭陀。

    ” 突然,隻見那花頭陀一身大紅烈火袈裟,無風自動,鼓蕩而起,右臂一伸,單掌硬擋姑娘迎面一劈,左腳下一挑而起,呼地一下,挑向姑娘下體。

    這一招真是又狠毒、又下流,頓時将姑娘羞起一股無名火,心頭立起殺機。

     勝姑娘人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