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幕後

關燈
先以嚴苛的審查眼光縱觀全局, 然後決定你是否能否定他的功績。

     當老奎西在薩姆巡官和布魯諾檢察官尾随下出現于過道時,哲瑞·雷恩先生正俯卧在池緣石塊的草地上,喂他的黑天鵝吃面包屑。

     兩個人都看起來有點腼腆和退縮。

    奎西碰碰雷恩的肩膀,雷恩轉過頭來,他馬上跳起來,臉上有無限的驚喜。

     “巡官!布魯諾先生!”他喊道。

     “很高興見到你,”薩姆喃喃地說,像個小學童踟躇向前,“布魯諾和我來拜訪你。

    ” “呃——啊——是的。

    ”布魯諾說。

     他們手足無措地呆立在那裡。

     雷恩精明地打量他們。

    “陪我坐在草地上吧,”他終于說。

    他身着短褲和套頭毛衣,強健棕色的腿上沾着綠草,像個印第安人一樣盤腿坐下。

     布魯諾脫掉外套,解開衣領,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然後坐下,巡官先是猶豫,然後以奧林匹斯山的風雷之勢轟然落座。

    他們沉默良久。

    雷恩一意注視着池塘,還有過來叼水面一塊面包屑的黑天鵝美妙的長頸。

     “呃,”終于薩姆開口,“真是……嘿!”他伸過手去拍拍雷恩的臂膀,雷恩轉頭看他,“我在講話,雷恩先生!” “是,”雷恩喃喃應道,“請說。

    ” “我還是告訴你吧,”薩姆說,眨了眨眼睛,“我們——布魯諾和我,我是說——我們想問你一件事。

    ” “問露易莎·卡比安是不是自然死亡?” 他們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然後布魯諾趨身向前。

     “是,”他熱切地說:“不知你有沒有注意報上的新聞,我們在考慮是不是要重開舊案……你認為如何?” 薩姆沒說話,他濃眉下的目光緊緊注視雷恩。

     “我以為,”雷恩喃喃地說,“謝林醫生同意米裡安醫生心髒衰竭的診斷。

    ” “嗯,”巡官緩緩地說,“他是同意,總之,米裡安一向就宣稱那個聾啞女的心髒不好,他的病曆上也是這樣記錄,但是我們不是那麼确定……” “我們認為,”檢察官說,“可能有什麼不留痕迹的毒藥,或者某種注射,足以引緻死亡而又不啟人疑窦。

    ” “可是我兩個月前就告訴你們兩位,”雷恩和氣地回答,又投了一把面包屑在水面上,“我已經洗手不幹了。

    ” “我們知道,”趁薩姆還沒來得及吼出口,布魯諾趕快說,“但是我們忍不住覺得,你一直握有一些證據——” 他住了口。

    雷恩已經把頭轉開,那溫和的笑容仍然在唇上,但是他發綠色的眸子若有所思,視而不見地望着天鵝。

    過了許久,他歎口氣,轉回來面對他的客人。

     “你們想的沒錯。

    ”他說。

     薩姆從草地上扯起一把青草擲在他的大腳下。

    “我就知道!”他大吼,“布魯諾,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他掌握了一些東西,我們可以用來——” “案子已經結束了,巡官。

    ”雷恩平靜地說。

     兩人都愣住了,薩姆把雷恩的手臂抓得那麼緊,雷恩直覺地往後縮。

    “結束了?”他啞着嗓子喊道,“誰?什麼?什麼時候?什麼時候,看在老天分上——上星期嗎?” “兩個月前就結案了。

    ” 一霎時,他們都沒有氣力說話。

    然後布魯諾大聲喘了一口氣,臉色發白;薩姆像個小孩一樣上唇不住顫抖。

    “你的意思是說,”最後薩姆低語道,“兩個月來,你緊閉尊口,任由兇手逍遙法外?” “兇手并沒有逍遙法外。

    ” 他們像兩具用同一個輪索拉起的傀儡戲偶,同時跳起來,“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雷恩用悲傷至極的聲音說,“兇手已經……死了。

    ” 一隻天鵝拍動黑絲絨般的羽翼,水花濺到他們身上。

     “請坐下,你們兩位,”雷恩說,他們機械式地服從。

    “一方面來說,我很高興你們今天來此,另一方面,又不盡然。

    此刻,我還不知道到底告訴你們是對是錯……” 薩姆悶吼一聲。

     “不,巡官,我不是虐待狂故意逗你,看你受折磨,”雷恩嚴肅地繼續說,“這真的是一個問題。

    ” “可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啊,看在老天爺的分上?” 布魯諾喊道。

     “因為,”雷恩說,“你們不會相信我。

    ” 一滴汗珠滾下巡官的鼻子,沿着他厚實的下巴墜落。

     “實在太不可思議了,”雷恩平靜地說,“如果,聽完我的話,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把我踢下水池,說我撒謊,幻想過度,精神錯亂”——他的聲音顫抖——“和瘋狂的黑特家族一樣瘋狂,我也不會責怪你們。

    ” “是露易莎·卡比安。

    ”檢察官緩緩地說。

     雷恩凝視他的雙眸。

    “不是。

    ”他回答。

     薩姆巡官把手臂往藍天一揮。

    “是約克·黑特,”他粗魯地說,“我早就知道。

    ” “不是。

    ”哲瑞·雷恩先生歎了口氣,轉過頭去看他的天鵝,他于再度開口之前,又撒了一把面包到水池裡——他的聲音低沉,清晰,又無限哀傷。

    “不是,”他重複說,“是——傑奇。

    ” 似乎整個世界都靜止不動了。

    微風突然消逝,眼前唯一移動的事物,是緩緩遊走的天鵝,然後,從他們背後遠遠某處,傳來老奎西在亞利歐噴水池追捕金魚的歡呼,咒語才頓時破解。

     雷恩回過頭來,“你們不相信我。

    ”他說。

     薩姆清清喉嚨,想說話,說不出,又清了一次喉嚨。

     “不,”他終于說,“我不相信你,我沒辦法……” “不可能,雷恩先生!”布魯諾喊道,“根本是瘋話!” 雷恩歎氣。

    “如果你們的反應不是如此,你們就不正常,”他喃喃地說,“然而,在結束這席話之前,我會說服你們兩位,正是十三歲的傑奇·黑特——一個小孩,一個才要開始青春期,就這方面來說,幾乎還算是個幼兒的小夥子——三次對露易莎·卡比安下毒,打擊黑特太太的頭部使其緻死,還……” “傑奇·黑特,”薩姆喃喃自語,“傑奇·黑特,”仿佛借着複述這個名字,他可以從整個事件領悟出一點意義,“可是,一個十三歲的小毛頭孩子,不管怎麼說,怎麼有可能編造一個那樣的計謀,又付諸行動?簡直,這——這瘋了嘛!沒有人會相信的!” 布魯諾檢察官深思着搖頭,“不要動怒,薩姆,你太激動了,否則你應該會知道那一點的答案,一個十三歲的男孩子根據一個為他準備好的犯罪大綱照章行事,并不難想象。

    ” 雷恩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盯着草地。

     巡官像隻魚瀕死掙紮。

    “約克·黑特的大綱!”他大喊,“現在我完全懂了。

    我的天,正是如此!那個惡魔小鬼……我還以為是約克·黑特——以為他沒死——還試圖追一條死人線索……”他全身震動地大笑,笑聲裡夾雜着辛辣和羞愧。

     “從來就不可能是約克·黑特,”雷恩說:“無論他是死是活,當然,他還活着的可能性不是沒有,因為屍身辨認并非絕對……不,兩位先生,是傑奇·黑特,而且從一開始就可能是傑奇·黑特,要我告訴你們如何——和為什麼嗎?” 他們呆呆地點頭。

    哲瑞·雷恩先生往後仰身,躺在草地上,兩手交疊在頭底,向無雲的天空述說他不尋常的故事。

     “我要從,”他說,“第二次罪案調查着手——即埃米莉·黑特謀殺案。

    請你們謹記,一開始我并不比你們任何一個人知道得多,我沒有任何預設地踏入那塊處女地,我所見,并進而相信的,都純粹是觀察和分析的結果。

    現在我來給你們說明,我根據事實所做的推理——這推理讓我相信這個男孩子是所有事件的主犯,進而引導我找到約克·黑特悲劇性的大綱…… “從一開始,這個案件就呈現不平常的困境,我們面臨的兇手實際上有一名證人,然而就表面上看來,這名證人所能提供的一切幫助,等于跟不存在一樣,一個又聾又啞又瞎的女人……一個既聽不見,也看不見,而且更錯綜複雜的是,還是一個不能說話的人。

    然而問題并不是全然無法克服,因為她所幸還具有其他知覺,一是味覺;二是觸覺;三是嗅覺。

     “味覺在這裡根本不算數,我們也沒指望用得上,但是觸覺和嗅覺就派上用場,而事實上也主要是基于露易莎曾經觸摸到兇手和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我才得以根據這些線索推斷出事實。

     “我已經向你們證明過,在露易莎·卡比安水果盅裡的梨子下毒,和謀殺隔床的黑特太太,是由同一個人所為。

    我也在先前的分析中向你們證明,毒害露易莎從來就不是有意的,這個計謀的唯一目的,是要殺死黑特太太。

     “好,由于下毒和殺人的是同一個人,所以無論露易莎那天晚上在漆黑的房間裡摸到的是誰——那一觸導緻她昏迷——就是我們要追捕的對象。

    你們記得,露易莎是在挺直站立的時候摸到兇手的鼻子和面頰,她伸出的手臂正好和地闆平行,亦即在她肩膀的高度。

    你,巡官,事實上抓對了線索。

    ” 巡官眨眨眼,臉紅起來。

     “我不懂……”布魯諾慢條斯理地開口。

     平躺的雷恩眼睛望着天空,沒看到布魯諾的嘴唇開合。

     他平靜地繼續說:“巡官,你馬上說,由碰觸兇手鼻臉的證人的既知身高,我們可以推算出兇手的高度。

    太高明了!在當時、當場,我就想,你已經逮到明顯的證據,真相,或者說近似的真相,很快就會出來。

    但是布魯諾先生提出反對意見,他說:‘你如何知道兇手當時不是彎腰屈膝?’——這是一個精明機警的意見,沒有錯,因為如果兇手确實彎腰屈膝,他的高度就會依彎腰屈膝的程度而有所不同,自然我們就無法推算他的身高。

    所以,沒有再進一步檢驗這個證據,你和布魯諾先生兩人就抛棄了這條線索。

    如果你繼續追這條線索——事實上,隻要你低頭看一眼地闆——你就能與我一樣,馬上得到真相。

    ” 布魯諾雙眉緊鎖,雷恩哀傷地微笑着坐起來,轉頭面對他們,“巡官,站起來。

    ” “呃?”薩姆一臉惶惑。

     “請你站起來。

    ” 薩姆好奇地從命。

     “現在,踮腳尖。

    ” 薩姆不自在地把腳跟提離草地,踮着腳尖搖搖晃晃。

     “現在,仍然踮着腳尖,彎下身體——試着走路看看。

    ” 巡官笨拙地彎下膝蓋,腳跟離地,試着依令行事,他隻颠颠倒倒地走了兩步就失去平衡,布魯諾笑起來——他看起來像隻發育過度的鴨子。

     雷恩又微笑,“你這番嘗試證明了什麼,巡官?” 薩姆咬斷一根綠草,對布魯諾咆哮。

    “别笑了,你這笑狼!”他吼着,“證明彎腰屈膝實在很難踮腳尖。

    ” “非常好!”雷恩精神抖擻地說,“當然,就肉體上來說,可以辦得到,但是當一名兇手要離開他犯罪的現場,我們當然不考慮會有踮腳尖彎腰屈膝走路的。

    踮腳尖,有可能;但是不會又踮腳尖又彎腰屈膝。

    那樣很怪異,不是人的自然動作,而且沒有意義,事實上,妨礙速度……換句話說,如果兇手在露易莎·卡比安碰他的那一刻,正陪着腳尖要離開房間,我們馬上可以不考慮他同時還彎腰屈膝。

     “地闆告訴我們一件簡單明了的事實。

    你們記得翻倒的滑石粉上的腳迹,從床到露易莎碰觸兇手的地點為止,都隻有鞋尖印——順便一提,從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