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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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巴黎來找我們,可後來你卻獨坐在這石階上面……’他用一種安慰的口吻說道,‘你為什麼不趕上我們?你為什麼不對我們說,不跟我們談談你剛才提到名字的那個人呢?我知道他是誰,我知道他的名字。

    ’ “‘你不知道,沒法知道。

    他是個凡人。

    ’這時我說的話多半是出自本能而非自信。

    想到萊斯特,想到這家夥應該知道萊斯特的死,這些想法擾亂了我的思緒。

     “‘你到這兒來是為了考慮凡人,思考對凡人的公正嗎?’他問道,但語氣中沒有任何指責和嘲笑的意思。

     “‘我是來這兒清靜清靜的。

    别讓我冒犯你。

    就是這樣,’我喃喃自語道。

     “‘可是在這種心境中清靜,你甚至連我的腳步聲部聽不見……我喜歡你。

    我想要你上樓來。

    ’他說着,慢慢地把我拽起來站到他旁邊。

     “就在那時,阿爾芒的小屋門開了,從裡面閃射出一道長長的光,照在樓道上。

    我聽見他走來了,聖地亞哥放開了我。

    我正站在那裡不知所措時,阿爾芒出現在樓梯下面,手挽着克勞迪娅。

    克勞迪娅仍像我剛才與阿爾芒談話的整個過程中一樣,臉上一副木然的表情。

    她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對周圍的一切都視而不見。

    我記得自己注意到了這一點,盡管我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想的,這種感覺甚至現在也令人難忘。

    我迅速地将她從阿爾芒身邊拉過來。

    她柔軟的四肢靠着我,這使我覺得我們都像是躺在棺材中,處于麻木的沉睡狀态一般。

     “接着,阿爾芒揮臂猛然有力地一推,将聖地亞哥推向一旁。

    聖地亞哥像是要往後仰翻下去似的,但他又站直起來,這樣反而又被阿爾芒拖向樓梯的上頭。

    所有這一切發生得那樣迅捷,我隻能模模糊糊看見他們的衣服在動,聽見他們靴子的沙沙作響。

    後來,阿爾芒獨自站在樓梯的最上面,我向上走近他。

     “‘今晚你們是不可能安全地離開這個戲院的,’他低聲對我說道,‘他對你起了疑心。

    既然我已經把你們帶到這兒來了,那他就覺得有權對你有更多的了解。

    我們的安全也全看這一點了。

    ’他領着我又慢慢地回到舞廳。

    但接着,他轉過臉來,把嘴唇幾乎貼近我的耳朵低聲說:‘我必須警告你。

    别回答任何問題。

    你問,然後再自己解開一個又一個的事實之謎吧。

    但不要,不要透露尤其是有關你來曆的任何東西。

    ’ “這時,他離開我們而去,但招呼着我們随他進入了其餘吸血鬼們集聚的黑暗之處。

    那些吸血鬼像群冷漠的大理石雕像焦立在那裡,臉和手也完全和我們的一樣。

    那時我才強烈地感覺到我們全都是怎樣地用同一種材料做成的,而這樣一種想法,我在新奧爾良的所有那些漫長歲月裡隻會偶爾想到。

    這種想法擾亂了我的心緒,尤其是當我看見那些密密麻麻的可怕壁畫之間的長長鏡子中映照出某一個或更多的吸血鬼的時候。

     “當我從那些雕刻的橡木椅子中間找到一張并坐進去時,克勞迪娅似乎醒悟過來了。

    她斜靠着我,很奇怪地說了些語無倫次的話,那些話似乎暗示着我必須按阿爾芒說的做:絕不要提我們的來曆。

    這時我想和她講話,但我發現那個高個的吸血鬼聖地亞哥正看着我們,目光緩慢地從我們身上移向阿爾芒。

    好幾個女吸血鬼圍繞在阿爾芒的身邊,當我看見她們用胳膊摟着他的腰時,心中湧起一種騷動的感覺。

    當我看着他們時,令我吃驚的不是她們那因吸血鬼的本性而變得像玻璃般僵硬的優雅體型、嬌美容貌以及優美的雙手,也不是她們那此刻突然靜下來盯着我的迷人的雙眼,令我吃驚的是我自己内心的那種瘋狂的嫉妒。

    我害怕看她們那麼近地挨着他,害怕他轉過臉來挨個親吻她們。

    然而,這時,當他将她們帶到我近前時,我卻猶豫而困惑起來了。

     “埃斯特爾和西萊斯特是我記得的兩個名字,兩個瓷娃娃似的美人。

    她們以盲人特有的方式愛撫着克勞迪娅,她們的手在她的金發上面撫摸,甚至觸摸她的嘴唇。

    然而她,她的雙眸目光依舊迷蒙而深遠,全然是在忍受着。

    她知道我也清楚而她們似乎無法捕捉到的東西:那樣嬌小的身軀中蘊育着一個同她們一樣敏銳而清晰的女人頭腦。

    令我驚奇的是,我看到她提着她那淡紫色衣裙在為她們轉來轉去,而且還對她們的羨慕報以冷冷的微笑。

    有多少次,我一定是忘記了,我一定是對她說過她就像是個孩子;我一定是過于放肆地愛撫過她,而且還曾以一個成年人的放縱把她攬進懷裡。

    我的思緒分成了三路:一是昨晚在聖加布裡爾飯店,那似乎是一年前的事了,她曾帶着深深的積怨談到過愛;二是對阿爾芒所講的或沒講的那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的無限震驚;三是對我周圍那些在怪誕奇異壁畫下面的暗處低語的吸血鬼們的靜靜關注。

    因為我從不需要問任何問題就能從那些吸血鬼身上認識到很多東西,所以巴黎吸血鬼的生活正是我所害怕發生的一切,而上面戲院中的那個小小舞台已經表明了這一切。

     “屋子裡那些暗淡的燭光讓人無法回避,那些壁畫完完全全地映入了人的眼簾,而且幾乎每個晚上,當某個吸血鬼帶來一幅由當代藝術家創作的新的雕刻或繪畫作品時,就又多了一件。

    西萊斯特把她那冰涼的手搭在我的胳膊上,帶着對那些繪畫作者們的不屑一顧說着什麼,而埃斯特爾此刻正把克勞迪娅放在她的大腿面上。

    這些都在向我這個天真的殖民地來的人強調這樣一個事實:吸血鬼們自己并未制造這樣的恐怖,他們僅僅是在收集這些恐怖的東西,一次又一次地證明人類可以遠比吸血鬼們罪惡得多。

     “‘畫這樣一些畫是罪惡的嗎?’克勞迪娅用一種平闆的聲調輕聲問道。

     “西萊斯特把她黑色的鬈發向後甩甩,笑了起來。

    ‘能想得出就能做得出,’她很快地答道,目光中暗含着某種敵意。

    ‘當然,我們以各種形式的殺害來努力與人類競争,是不是?’她身子向前傾,拍了拍克勞迪娅的膝蓋。

    但克勞迪娅隻是看着她,看她神經質地笑并繼續說。

    聖地亞哥走近我們,提出了有關我們在聖加布裡爾飯店的房間問題。

    他用一種極誇張的舞台動作手勢對我們說那裡恐怕不安全。

    接着,他說了一個有關那些房間令人吃驚的情況。

    他知道我們睡覺的那個箱子,在他看來那根粗俗。

    ‘到這兒來!’他站在樓梯上對我說,言語中帶着一種顯而易見的近乎孩子氣的天真。

    ‘和我們住在一起,不必這樣假裝了。

    我們有自己的守衛。

    告訴我,你們從哪兒來!’他說着,頭低垂到膝蓋上面,手抓着我椅子的扶手。

    ‘你的聲音,我知道那種口音,再說說看。

    ’ “想到自己帶着口音的法語,我隐隐約約地恐慌起來,但這還不是我最擔心的。

    他的主觀意志很強,而且有着明顯的占有欲。

    他仰頭看着我,那種極具占有欲的形象每時每刻都在我心中變得愈發豐滿了。

    而這時候,我們周圍的吸血鬼們談了起來。

    埃斯特爾說黑色是吸血鬼衣服的顔色,而克勞迪娅那色彩柔和的漂亮衣裙雖然好看卻沒品味。

    ‘我們與夜色融為一體,’她說道,‘我們有一種葬禮的光彩。

    ’這時,她彎腰将臉頰緊靠克勞迪娅的臉頰。

    為了使她的評論柔和一些,她笑了。

    接着,西萊斯特笑了,然後聖地亞哥也笑了,整個房間似乎都充滿了那叮當作響的超自然的笑聲,那些超自然的聲音在塗滿繪畫的四壁間回蕩着,震得那些脆弱的燭火晃動起來。

    ‘啊,可要把這些頭發卷掩蓋起來了,’西萊斯特撫弄着克勞迪娅的金發說道。

    這時我才意識到那早就很明顯的事實:他們全都将頭發染成了黑色,除了阿爾芒。

    那黑發連同那黑衣服使我那紛亂的印象加深了:我們全都是一個模子做出來的雕像。

    我已無法再更多地強調自己是怎樣地被那種印象攪亂了心緒的。

    那似乎激起了我内心深處的某種東西,某種我無法完全捕捉到的東西。

     “我發覺自己離開了他們,走到了那些狹長鏡子中的一面的面前,從鏡子中我的肩膀上面看着他們。

    克勞迪娅在他們中間就像顆閃光的寶石,在下面沉睡的那個凡人男孩也會是這樣的。

    我開始意識到,發覺他們在某種可怕的程度上很陰郁沉悶:我所看到的地方都很陰郁沉悶。

    他們那發光的吸血鬼眼睛令人生厭的千篇一律,他們的智慧也如同一隻生鏽的銅鐘一般。

     “使我從這些想法中分神的隻有那我想要知道的情況。

    ‘東歐的吸血鬼……’克勞迪娅說着,‘那些可伯的怪物,他們和我們有什麼關系?’ “‘那是些亡魂,’阿爾芒在隔得很遠的地方輕聲答道,他在用那準确無誤的超自然的耳朵聽着那更多的是内心的沉思而不是低語的東西。

    屋子裡靜了下來。

    ‘他們的血不同,微不足道。

    他們像我們一樣地繁衍,但毫無技巧或用心可言。

    在過去——’他突然停住了。

    我能從鏡子中看見他的臉。

    那張臉莫名其妙地僵硬。

     “‘喔,告訴我們過去的事吧,’西萊斯特說道。

    她的聲音尖厲,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