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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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頭歪靠在椅背上。

     “‘就是這麼回事,’他回了一句。

    ‘你說要找其他吸血鬼,可吸血鬼就是殺人犯!他們不會接受你以及你的多愁善感!你還沒看到他們,他們就看清你了,看清了你的缺點。

    他們不會信任你,會設法殺掉你。

    就算你和我一樣,他們也會設法殺掉你,因為他們是孤獨的食肉獸,隻與叢林裡的貓做伴。

    他們小心翼翼地保守自己的秘密,保護自己的領地。

    如果你看到他們三五成群,那完全是為了安全,而且必然一個從屬于另一個,就像你從屬于我一樣。

    ’ “‘我不是你的奴隸,’我對他說道、然而,他那麼說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一直就是他的奴仆。

     “‘吸血鬼就是這樣發展的……通過奴役。

    還能有什麼别的方法嗎?’他問道。

    他又拿起那個女子的手腕,刀切下去的時候她喊了一聲。

    當他把手腕舉向杯子的時候,她慢慢張開眼睛,眨了眨,使勁想把眼睜着。

    她的眼睛上就好像蒙着一層紗。

    ‘你很累,是吧?’他問她道,而她盯着他,好像看不清楚似的。

    ‘累了!’他往她跟前湊了湊,直視着她的眼睛說:‘你想睡覺。

    ’‘是的……’她輕輕哼了一聲。

    他把她抱進卧室。

    我們的棺材就靠牆放在地毯上。

    房間裡面有張床,床上鋪着天鵝絨的床罩。

    萊斯特沒把她放在床上,而是慢慢放進了他的棺材裡。

    ‘你在幹什麼?’我走到門口問他。

    那女子像個吓壞了的孩子一樣東張西望。

    ‘不……’她呻吟着說。

    當他關上棺蓋時,她尖叫了一聲,然後就在棺材裡一直尖叫着。

     “‘你為什麼要這樣,萊斯特?’我問。

     “‘我喜歡這樣,’他說,‘我陶醉于此。

    ’他看了看我。

    ‘我并沒說要你也樂此不疲,還是把你的審美體驗用于更純潔的東西吧。

    你願意迅速地殺死人,就迅速殺,但一定要殺!要明白,你就是殺手。

    ’啊,他厭煩地舉起雙手。

    這時那個女子已停止了尖叫。

    他拉過一張圈椅,跷着腿坐在棺材旁,看着棺蓋。

    那是個黑漆棺材,不像現在的棺材是标準的長方形,而是兩頭尖尖的,中間很寬;屍體躺在裡面可以把雙手放在胸前,是人體的形狀。

    棺材蓋開了,那個女子坐了起來,滿臉的驚詫,兩眼冒火,雙唇發青,全身發抖。

    ‘躺下,寶貝。

    ’他邊對她說,邊把她推回去。

    她躺在那裡,幾近歇斯底裡地瞪着他。

    ‘你死了,寶貝,’他對她說道。

    她尖叫一聲,絕望地像條魚一樣在棺材裡翻滾,好像她的身體能從棺材旁邊或者棺材下面掙脫出來一樣。

    ‘這是個棺材,是棺材!’她大聲喊叫着,‘讓我出去。

    ’ “‘可我們最終都要躺進棺材裡的,’他對她說道。

    ‘靜靜躺着,寶貝,這是你的棺材。

    我們大多數人從來都不知道躺在裡面的感覺,你卻知道了!’他對她說。

    我說不清她到底聽沒聽見,或許隻是發瘋了。

    但她這時看到了門口的我,于是躺着不動了,看看萊斯特,又看看我。

    ‘救救我!’她對我說。

     “萊斯特看着我。

    ‘我本指望你會像我一樣本能地感覺這類事情,’他說。

    ‘當我讓你第一次嘗到殺人的味道時,我以為你會渴望下一次,再下一次,會像向往一隻滿滿的酒杯一樣渴望要每個人的命,像我一樣。

    可是你沒有。

    我認為我一直都盡量不去改變你,因為你太脆弱。

    我總看着你在夜晚神情憂郁,望着落雨出神。

    每當這時我就想,他很容易控制,他很簡單。

    然而你很脆弱,路易,你是某種标記,既是吸血鬼,又像是人。

    你和巴貝特搞的名堂把咱們倆都暴露了,你似乎要把咱們兩個都毀滅掉。

    ’ “‘我難以忍受看着你這樣做。

    ’我說着轉過身去,那女子的目光像要穿透我的肉體。

    他說話的時候,她躺在那裡一直盯着我。

     “‘你能忍受的!’他說,‘昨晚我看到了你是怎麼對待那個孩子的。

    你是吸血鬼,和我一模一樣!’ “他起身朝我走來,但那個女子擡起了身,于是他轉身又把她揉倒。

    ‘你看我們要不要也把她變成吸血鬼?與我們共生?’他問我。

    我馬上回答說:‘不!’ “‘為什麼?就因為她是個妓女嗎?’他又問道。

    ‘而且是個該死的高價妓女?’ “‘她現在還能活嗎?還是已經失血太多?’我問他。

     “‘真令人傷心!’他說,‘她活不成了。

    ’ “‘那就殺了她。

    ’她又開始尖叫,而他隻是坐在那兒,我則轉過身去。

    他在那裡微笑。

    那個女子把臉轉向緞面,抽泣起來。

    她幾乎神志不清了,一邊哭泣,一邊祈禱,祈求聖母馬利亞救她,不時地用雙手去捂臉捂頭,手腕上的血滴在了頭發上、緞面上。

    我彎腰去看她。

    她快死了,真的,她的眼睛發紅,但周圍的組織已經發青了。

    她對我微微一笑。

    ‘你不會讓我死的,對吧?’她低聲說道,‘你會救我的。

    ’萊斯特伸手拿起她的手腕。

    ‘但是太晚了,寶貝,’他說,‘看看你的手腕,還有你的胸口。

    ’他說着摸了摸她咽部的傷口。

    她用手一摸,不由得張大嘴倒抽一口冷氣,再也喊不出聲了。

    我瞪着萊斯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的臉和我的臉一樣光滑,但因為吸了血的原故,他更充滿生機,但卻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感情。

     “他沒有像舞台上的惡棍那樣發出獰笑,也不像是喜好虐待而樂于看她受罪,他隻是那麼看着她。

    ‘我從沒想幹壞事,’她哭着說,‘隻是做了不得已的事情。

    你不要讓我受這份罪,放開我。

    我不能就這麼死,我不能!’她又抽泣起來,沒有眼淚,聲音很小。

    ‘放了我,我要去見牧師,你放了我!’‘我的朋友就是牧師,’萊斯特像開玩笑一樣微笑着說。

    ‘這是你的葬禮,親愛的。

    你看你就像是參加了個宴會,然後就死了。

    但上帝給了你又一次機會赦免你的罪,你明白嗎?把你的罪孽告訴他。

    ’ “她先是搖了搖頭,然後又用祈求的眼睛看着我。

    ‘真的嗎?’她輕聲問。

    ‘嗯,’萊斯特又說,‘我看你不想悔過,親愛的。

    那麼我要關上蓋子了!’ “‘别,萊斯特!’我大喊一聲。

    那個女子又尖叫起來。

    我實在無法再目睹這一切。

    我彎下腰,拿過她的手。

    ‘我記不清我的罪孽了,’她對我說道。

    這時我眼睛看着她的手腕,決定殺了她。

    ‘别想了,隻要對上帝說一句你很懊悔就行了,’我說道。

    ‘然後你就死了,一切也就結束了。

    ’她躺着,閉上了眼睛。

    我在她的手腕上咬了一口,然後把血吸幹。

    就像做夢一般,她動了一下,嘴裡還說了個名字。

    我感覺到她的心跳逐漸慢了下來,像是催眠了一樣。

    我站起身,感到一陣眩暈、迷亂,便伸手扶住了門框。

    我看她的感覺像是在夢裡。

    眼前燭光閃爍,我看見她非常平靜地躺在那兒,萊斯特安然地坐在旁邊,像個哀悼者。

    他的神情很平靜。

    ‘路易,’他對我說道,‘你還不明白嗎?每天晚上你隻有這麼幹才能找到平靜。

    沒别的,這就是一切!’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幾乎是柔和的。

    他站起身,雙手搭在我肩上。

    我走進客廳,想躲開他,不讓他碰我,但态度不夠堅決,沒有能推開他。

    ‘跟我來,到街上去。

    時間不早了,你還沒喝夠。

    我要讓你知道你到底是什麼。

    真的。

    原諒我的笨拙,關于本性問題有許多沒有說明。

    來吧。

    ’ “‘我受不了,萊斯特,’我對他說。

    ‘你選錯了同伴。

    ’ “‘可是路易,’他說,‘你還沒試過呢。

    ’” 吸血鬼停了下來,仔細地看着男孩。

    男孩十分驚異,什麼也沒說。

     “他說得對,我還沒喝夠。

    我被那個女子的恐懼所震撼,就跟着他從後樓梯出了旅館。

    人們剛從孔代街的舞廳出來,狹窄的街道上擁擠不堪;旅館裡在舉辦各類晚宴,很多莊園主都全家來到城裡暫住。

    我們像在噩夢中一般在他們中穿行。

    我感到一種難以忍受的痛苦,做吸血鬼以來還從沒有過這樣的精神折磨,那是因為我覺得萊斯特的話言之有理。

    隻有在殺了人的時候,在那一刻,我才了解平靜。

    毫無疑問,殺非人類的動物隻能産生一種模糊的渴望和不滿,這種不滿使我想接近人類,透過玻璃注視他們的生活。

    我不能回歸嗎?我再不能變成人了嗎?即便那個女子的血在我體内發熱,使我感到了肉體的震顫與力量,我還在問這樣的問題。

    人的面孔在我眼前閃現,就像黑夜裡黑色波濤上跳動的燭光。

    我一步步掉進了黑暗。

    我已疲于渴念,在街上轉來轉去,望着星星在思索。

    是的,的确是這樣,我知道了他說的都是真的,我殺人後這種渴念就會沒有了。

    我無法接受這一事實,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