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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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來?’我反問道,‘在你無所适從的時候,當你身邊的人都隻是軟弱無能之輩的時候,難道我沒有幫助過你?我不是兩次都雪中送炭,給你出主意嗎?我不是一直在關注你的幸福嗎?’我看見萊斯特的身影在窗戶那兒晃動,顯得驚恐不安。

    ‘給我一間房子的鑰匙,天黑以前不要讓人進來。

    我向你發誓我不會傷害你的。

    ’‘如果我不肯……如果我認為你是從魔鬼那裡來的!’她一邊說着話,一邊想把頭轉過來。

    我趕緊伸手把蠟燭弄滅。

    她看見我背對着發白的窗戶站在那兒。

    ‘如果你不肯,如果你認為我是魔鬼,我就會死掉,’我說道。

    ‘快給我鑰匙。

    隻要我願意我就可以殺了你,明白嗎?’我說完這話向她靠近了一點,讓她更完全地看清我的身影。

    她不由得深吸一口冷氣,往後退了退,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

    ‘但我不會那麼做的,我甯可死也不會殺你。

    如果你不依我所求給我一把鑰匙,我就會死。

    ’ “事情就這麼辦妥了。

    我不知道她怎麼想的,然而她把一樓的一間儲藏室給了我,那裡放着陳年佳釀。

    我敢肯定,我和萊斯特把棺材拿進去時她都看在了眼裡。

    我不僅把門鎖上,還用東西堵住了門。

     “第二天晚上我醒來的時候,萊斯特已經起來了。

    ” “那就是說她信守了諾言。

    ” “是的,而且她做的更多。

    她不僅沒有讓人碰我們鎖着的門,而且還從外面又上了鎖。

    ” “那奴隸們傳說的事……她一定聽到了。

    ” “是的,她聽說了。

    但萊斯特發現我們被反鎖在裡面,就暴跳如雷。

    他本打算盡快趕到新奧爾良去的,現在完全懷疑是我在搗鬼。

    ‘我隻在父親活着時需要你。

    ’他邊說邊絕望地尋找出口,然而這地方是個地牢。

     “‘現在我不想再忍受你所做的任何事情,我警告你。

    ’他叨叨個沒完。

    我坐在那兒,側耳傾聽樓上房間裡的聲音,希望他能閉嘴。

    我還不想吐露我對巴貝特的感情,以及我的希望。

     “我還在想着别的一些事。

    你前面問起過感情和超脫的關系,其中一個方面——應該說是帶有感情的超脫——就是同時想着兩件事。

    你在想到自己不安全、要死了的同時,也會想一些非常抽象和遙遠的事。

    我那時就是這樣一言不發,考慮着一些深刻的問題:我和萊斯特之間的友情本可以是多麼崇高,障礙本會是多麼地少,共同之處又會是多麼地多。

    或許是和巴貝特離得這樣近才使我産生了這種想法,因為要想真正了解巴貝特,隻有通過最後的一條路,那就是奪取她的生命,在死神的擁抱中與她融為一體,這樣我的心和我的靈魂也便融為一體,心靈便得到了完美結合。

    但我的靈魂隻想了解她,而不想殺害她,不想奪走她一絲一毫的生命氣息,吸去她任何一滴血。

    然而萊斯特,但凡他有點性格,但凡他有些思想,我們都可能成為很好的知己。

    我又想起了老人說的話,萊斯特是個聰明的學生,非常喜愛那些燒掉的書。

    我所了解的萊斯特,隻會對我的書房不屑一顧,把它叫做一堆塵土;無論是看到我讀書,還是看到我深思,都要給以無情的嘲笑。

     “樓上的房間裡漸漸安靜了下來,偶爾能聽到有腳步的移動聲、樓闆的吱吱嘎嘎聲。

    借着闆縫裡透過來的一點飄忽不定的燈光,我可以看見萊斯特在磚牆上摸索,他那張冷酷無情的吸血鬼面孔看上去像戴着一副人的面具,有着人極度失意時的表情。

    我想我們必須立刻分開,如果必要的話,最好在我們之間隔一個海洋。

    我意識到我之所以忍受他這麼久是因為我缺乏自信。

    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以為自己留下是為了老人,為了妹妹和妹夫。

    實際上,我和萊斯特待在一起是因為我擔心他确實了解吸血鬼最根本的秘密,而這又是我獨自無法發現的。

    更為重要的是,他是我認識的唯一同類。

    他從不告訴我他是怎麼變成吸血鬼的,也不告訴我到哪裡能再找到一個成員。

    這個問題困惑了我許久,已經有四年了。

    我恨他,想離開他。

    但是我能離開他嗎? “在這期間,當我這樣思緒萬千的時候,萊斯特繼續在那兒罵罵咧咧,說他不需要我了,不能再忍受什麼,尤其不能忍受弗雷尼爾的威脅,還說我們要做好準備等門打開。

    ‘記住!’他最後對我說道,‘速度和力量,這是他們無法與我們匹敵的。

    還有恐懼,時刻記住,要消除恐懼。

    現在不能感情用事!那樣你會讓咱們喪失一切的。

    ’ “‘這件事之後你要獨自行動了嗎?’我問他。

    我想讓他說出來,因為我沒有勇氣說,或者說是我還不清楚自己的感情。

     “‘我要到新奧爾良去!’他說,‘我剛才隻是警告你我不需要你。

    但是離開這兒以後,我們都彼此需要對方。

    你還沒有開始懂得怎樣使用自己的力量!你根本不了解自己!如果這個女人來的話,你要使出說服人的本事。

    但如果她和别人一起來,你就要準備好使出你的看家本領。

    ’ “‘什麼看家本領?’我問道,覺得這個問題比任何時候都顯得神秘。

    ‘我是什麼東西?’他伸了伸雙手,做出厭煩的樣子。

     “‘做好準備……’他說着,又露出了他那獠牙,‘殺人!’他突然擡頭看着樓闆。

    ‘他們要鋪床睡覺了,你聽見他們的聲音了嗎?’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寂靜無聲,萊斯特在踱着步。

    我坐在那兒冥想,挖空心思想着該對巴貝特說什麼,做什麼,考慮得最為深入的是關于那個難題的答案——我對巴貝特的感情如何?——過了很久,門下面射進一道亮光。

    萊斯特做好了準備,不管進來的是誰,他都會跳上去。

    進來的隻是巴貝特一個人,手裡提着一盞燈。

    她沒看見站在身後的萊斯特,隻是直直地望着我。

     “我以前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頭發松散着,準備睡覺,黑色的波浪披在白色的晨衣上。

    她滿臉的焦慮和恐懼,這倒使得她光彩四溢,那雙棕色的眼睛也顯得更大了。

    我前面對你說過,我喜歡她的堅強和坦誠,那是她靈魂的高貴之處。

    我對她的感情不像你們的感情,但她比我生為人時所認識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更具魅力,這莊重的晨衣也遮不住她圓潤的雙臂和酥軟的Rx房。

    我覺得她就是一個裹在豐腴、神秘肉體裡奪人心魄的精靈。

    現在的我,冰冷、無情,專注于自己的目的,然而卻難以抗拒她的吸引力。

    當我一想到這樣會導緻死亡,就立刻把臉轉了過去。

    我猜想,也許她盯着我的眼睛時,看到的可能隻是冷漠無情和死氣沉沉。

     “‘你是那個以前來找過我的人,’她開始說話,口氣好像還有些不太肯定。

    ‘你就是普都拉種植園的主人。

    你是!’我明白她這麼說,肯定是聽到了有關昨夜最荒誕、怪異的說法,再編什麼謊都沒有用了,她是不會信的。

    我已兩次以非人的面目接近她,和她講話,現在再想遮遮掩掩是不可能了。

     “‘我不想傷害你,’我對她說,‘我隻需要一輛馬車和馬匹……就是我昨晚留在牧場上的那幾匹。

    ’她好像沒有聽清我的話,又往前走了走,想用她的燈光照亮我。

     “這時,我看見她身後的萊斯特,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融合在磚牆上。

    他看上去很急切,很險惡。

    ‘你會給我馬車吧?’我緊追不舍。

    這時她把燈舉了起來,眼睛看着我。

    我正想把目光移開,她的臉色變了,變得靜止、空白,似乎她靈魂中的意識即将消失殆盡。

    她閉上眼睛,搖搖頭。

    我突然發現自己無意中使她進入了一種恍惚迷惑的狀态。

    ‘你是什麼!’她輕聲說道,‘你是從魔鬼那兒來的,你到我這兒來時就是從魔鬼那兒來的!’ “‘我就是魔鬼!’我回答說。

    這使我很苦惱,從沒想到過的那麼苦惱。

    如果她相信了我的話,那麼她會認為我以前給她的建議都是惡意的,她也會懷疑自己。

    她的生活富裕、美好,她決不能懷疑自己。

    像所有堅強的人一樣,她要忍受某種程度的孤獨,是一個身處邊緣的局外人,某種隐形的異教徒。

    如果她對現有的美好産生懷疑,那麼就會失去生活的平衡。

    她凝視着我,毫不掩飾她的恐懼,似乎正因為恐懼,以至于忘記了自己危險的處境。

    萊斯特這時像是久旱遇到了甘露,又像是貓嗅到了腥味,一把去抓她的手腕。

    她尖叫一聲,扔掉手裡的燈。

    燈油濺了一地,燃起一片火苗。

    萊斯特把她拉到門口。

    ‘去弄馬車!’他對她說道,‘現在就弄來,還有馬。

    你現在有生命危險,還是别談什麼魔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