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我的名字叫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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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認不出是哪些傳奇軍隊。

    奧斯曼大師——天曉得是第幾千次了——觀看着胡斯萊夫偷窺席琳在月光籠罩的湖裡沐浴、分離多年之後再次相時激動昏厥的愛侶萊依拉與梅吉農,以及一幅活潑的圖畫,畫中描述在衆多花鳥樹木的簇下,撒曼和阿布莎私奔逃到世界盡頭,定居在一座幸福小島。

    誠如一位真正的偉大畫師,他忍不住叫我注意圖畫角落的奇之處,甚至包括拙劣的作品。

    這些奇特之處或許是畫家的才藝疏淺使然,或許是為了調和顔色而成:胡斯萊夫與席琳聆聽着貼身婢女講述動聽的故事,但是,看那裡,怎樣一個悲傷懷恨的畫家,會多餘地讓一隻不吉利的貓頭鷹蹲踞在了樹枝上?一群埃及女人剝着可口橘子,卻因為貪看俊美的喬瑟夫而割傷手指;然而是誰,在她們之中混入了一個身穿女人裝束的漂亮男孩?那位描繪伊斯芬迪雅被箭刺瞎的細畫家,是否料到日後自己也會失明? 我們看見了天使陪伴着我們崇高的先知升天;象征土星的黑膚、六臂、銀白長須的老人;在母親和保姆的看護下,嬰兒魯斯坦安詳地熟睡在珍珠母貝鑲嵌的搖籃中。

    我們看到了大流士如何痛苦地死在亞曆山大的懷中;貝赫拉姆·古怎麼帶着他的俄羅斯公主退入紅色寝房;西亞烏什如何騎上一匹鼻孔别無特征的黑馬,沖出大火;以及被自己兒子所殺的胡斯夫,死後哀戚的送葬隊伍。

    奧斯曼大師飛快地翻閱着一本又一本手抄本,其間他有時會認出某位藝術家,并叫我看,有時則從隐匿的角落,或從卑微地暗藏在一間房舍偏僻的花叢間,或從躲藏着精靈的黑井中找出插畫家的簽名。

    靠着比較不同的簽名和書末題記,他可以說出誰從何人那裡學到了什麼。

    他會從頭到尾翻完一本書,希望找到一系列相關的圖畫。

    有時四周會是一片安靜,隻聽得到翻動書頁的窸窣聲響。

    偶爾,奧斯曼大師會發出“啊哈!”的感歎,但我卻因為搞不懂什麼讓他如此興奮而一言發。

    偶爾他會提醒我,某一幅插畫的頁面構圖或樹與騎兵的相對位置,之前我們曾在另外一本書、一個截然不同故事的不同場景裡遇見過。

    他會再次指出那些圖畫,喚起我的記憶。

    他比較兩幅圖畫,内容同樣描述尼紮米《五部曲》一書,一幅出自帖木兒之子君王勒紮時代——也就是将近兩百年前,另一幅他是七八十年前于大布裡士。

    兩位不曾見過彼此作品的細密畫家,卻創作出了相同的圖畫,他問我其中的奧妙是什麼。

    接着他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繪畫就等于記憶。

    ” 陳舊的手抄繪本打開了又合上,奧斯曼師沉下臉凝望精妙的藝術結晶(因為再也沒有人能畫得這麼好),接着在拙劣的作品前臉色又亮了起來(因為所有細密畫家都是家人!),他指着一些古老圖畫中的樹、天使、遮陽傘、老虎、帳篷、龍和憂郁的王子,告訴我這些是畫家記得的樣子。

    他這麼做,是向我暗示:曾經有一段時間,安拉視世間萬物為獨一無二,他相信眼前所見的事物皆至美純善,并将他的造物賜予了我們——他的仆人。

    繪畫家,以及那些懂得觀察世界的繪畫愛好者,他們的責任便是記住安拉看見并留給我們的輝煌美景。

    曆代畫家中,日夜操勞、鞠躬盡瘁直至失明的偉大畫師們,花費畢生心力與才華,隻為了到達并描繪出安拉要求我們所見的神妙夢境。

    他們的作品,就好似人類回想起自己最初的精華記憶。

    可惜的是即使是最偉大的大師,那些年老體衰或是過度操勞而失明的偉大細密畫家,也隻能依稀憶起片段的繁華榮景。

    正是這般神秘的智慧,解釋了為什麼會有如此不可思議的現象,使得兩位年代相上百年且從未見過彼此作品的前輩大師,奇迹似地以完全相同的手法,繪畫出了相的一棵樹、一隻鳥、一位王子在公共澡堂沐浴的姿勢,或是一個窗邊的憂愁女子。

     過了很久,寶庫的紅光暗了下來,很明顯地,櫥櫃裡沒有君王塔赫瑪斯普送給蘇丹陛下父親的書籍。

    這時,奧斯曼大師繼續引申了剛才的邏輯: “有時候,鳥的翅膀、樹葉懸附在枝丫的模樣、屋檐的彎曲、雲朵飄浮的姿态或女人的笑臉會代代相傳,通過展示、教導和記憶由大師傳給學生,個世紀以來就這樣流傳了下來。

    一位細密畫家,從大師那兒學了這個技巧後,會認為它就是完美的形式,并堅信它将如榮耀的《古蘭經》一樣永恒不變。

    而且,就好像牢不忘《古蘭經》一樣,他也永遠不會忘記刻印于記憶中的繪畫技巧。

    然而,永遠不忘記并不代表藝術大師會一直使用這個技巧。

    他為其耗盡視力的畫坊有着自己的慣例,身旁的頑固大師也有着個人的用色偏好,而他的蘇丹也會不時地突發奇想,這一切,常常妨礙他使用自己的技巧。

    于是,當他繪畫鳥的翅膀、女人的笑臉——” “或馬的鼻孔。

    ”我立刻說道。

     “——或馬的鼻孔時,”面容肅穆的奧斯曼大師說,“不會依照銘刻于靈魂深處的技法來畫,而會遵循自己當時任職的畫坊慣例,就和那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