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我的名字叫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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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法官的位置。

    隻有對構圖技巧爐火純青的聰明細密畫家,才有辦法把這一連串的事件同時呈現于一幅畫面。

    所以,當觀者欣賞圖畫時,首先會看見我送上的賄賂,接着看見在圖畫别處,一位代理人盤腿坐在法官的坐墊上。

    如此一來,就算他沒讀過故事,也會明了榮耀的法官暫時讓出他的辦公室,讓代理人得以準許謝庫瑞離婚。

     第三幅插畫也要顯示同一個場景,不過這一次,牆壁紋飾的顔色應該暗一點,以中國風格繪畫,纏繞的枝丫要更為濃密糾結,彩色的雲朵應該位于法官代理人上方,借以表現故事中的爾虞我詐。

    雖然阿訇先生和他的弟弟實際上輪流在法官代理人面前作證,但是在圖畫裡卻同時出現,一起說明情況:可憐的謝庫瑞的丈夫四年前上戰場後就不曾回來,沒有丈夫的照顧,她的生活貧苦窮困,她兩個沒父親的孩子每天流淚餓肚子;因為她還是已婚的身份,沒有再嫁的希望,而且在這種情況下,她得不到丈夫的許可也沒辦法借錢。

    聽了他們的話,就連聾子也會禁不住淚如泉湧,準許她離婚的請求。

    然而,這位冷酷的代理人毫無反應,隻問謝庫瑞的法定監護人是誰。

    大家猶豫了一會兒,我立刻插嘴,解釋說她的父親,一位受人景仰的蘇丹陛下的傳令官和使臣,依然健在。

     “除非他出庭作證,否則我不會批準她的離婚!”法官代理人說。

     慌亂之中,我連忙解釋我的姨父大人現在重病在床,性命垂危,他向真主請求的最後一個願望便是親眼見到自己的女兒離婚,而我,則代表他來處理這件事。

     “她為什麼要離婚?”法官代理人問,“究竟為什麼一個垂死的老人,會想看到自己的女兒跟早已消失于戰火的女婿離婚?聽着,如果有一個優秀、值得托付的女婿人選,那我還能理解,因為這樣他才不會帶着遺憾而死。

    ” “确實有個人選,先生。

    ”我說。

     “那是誰呢?” “是我!” “怎麼可能呢?你還是監護人的代表!”法官代理人說,“你從事哪一行?” “我過去在東部省份擔任多位帕夏的書記員、信使和财政助理。

    我寫了一本波斯戰史,準備呈獻給蘇丹陛下。

    我是繪畫和裝飾藝術的鑒賞家。

    二十年來,我瘋狂地愛着這個女人。

    ” “你是她的親戚嗎?” 在法官代理人面前如此毫無防備地變得低三下四,把自己的一生像某件毫無秘密的物品般攤開來一覽無遺,讓我倍感難堪,因此我陷入沉默。

     “别光臉紅不吭聲,年輕人,給我一個答案,要不然我拒絕給她離婚許可。

    ” “她是我阿姨的女兒。

    ” “嗯哼,我懂了。

    你有能力讓她快樂嗎?” 當他問這個問題時,比了一個猥亵的手勢。

    此幅畫的細密畫家應該省略這個下流的舉動,隻要表現我的滿臉通紅就夠了。

     “我的收入還不錯。

    ” “基于我所屬的沙菲儀學派,允許離婚并不抵觸‘聖書’或我的信條,因此我同意這位丈夫在戰場上失蹤四年的可憐謝庫瑞的離婚訴請,”副宗教法官先生說,“我準許離婚。

    并且,在我的裁決下,萬一她的丈夫真的返回,他在這方面也不再擁有任何權利。

    ” 接下來的圖畫,也就是第四幅,将描繪法官代理人在名錄上從容地寫下密密麻麻的黑字,登記離婚。

    接着,他交給我一份文件,上面聲明我的謝庫瑞今後是寡婦的身份,就算立刻再婚也沒有問題。

    單單把法庭内的牆壁塗成紅色,或是用鮮紅色的邊框鑲在插畫周圍,還不足以顯示這一刹那我内心洋溢的幸福光明。

    我轉身跑出法庭的大門,穿過門口聚集的假證人和其他替自己的姐妹、女兒,甚至姑嬸訴請離婚的人群,很快踏上歸程。

     航過博斯普魯斯海峽後,我們直接返回雅庫特地區,在那裡,我甩開了好心想為我們舉行婚禮儀式的阿訇先生以及他的弟弟。

    走在街上,我總疑心眼前的每個人都醞釀着嫉妒的壞念頭,想破壞即将降臨到我身上的無限快樂,因此我沒多停留,直接跑向謝庫瑞居住的街道。

    一群不祥的烏鴉在屋頂瓦面上徘徊,興奮地在赤土屋瓦上跳來跳去,它們究竟是怎麼知道屋裡有屍體的呢?強烈的罪惡感湧上心頭,因為我始終還沒能夠哀悼我的姨父,甚至連一滴眼淚也沒流。

    盡管如此,從緊閉的門和百葉窗、周圍的寂靜、甚至石榴樹的樣子看來,我明白一切正按照計劃進行。

     你們大概也已明白,我憑直覺在匆忙行動。

    我從地上揀起顆石子,朝院子大門丢了過去,卻丢歪了!我再朝房子丢了一顆。

    石子落在了屋頂上。

    我氣惱地開始随便朝屋子亂丢石子。

    一扇窗戶開了,正是四天以前,星期三,我第一次透過石榴枝丫看見謝庫瑞的二樓窗戶。

    奧爾罕露出臉,透過百葉窗的隙縫,我聽到了謝庫瑞責罵他的聲音。

    接着,我看見了她。

    我和我的美麗佳人滿心期盼地彼此對望了片刻。

    她是如此的妩媚動人。

    她比了一個我解讀為“等一下”的手勢,然後關上了窗戶。

     離傍晚還早,我在空曠的花園裡滿懷希望地等待着,望着一棵棵樹和泥濘的街道,不禁對世界的美好無限敬畏。

    沒多久,哈莉葉戴着頭巾、面紗走了進來,她一身的穿戴不像是個女奴,反倒像位夫人。

    保持着遠遠的距離,我們來到了無花果樹的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