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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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來繪制鹳類和鳥類的遷徙圖,為了向那些麻木的人們證明真主并不存在,他舉了三個簡單的例子。

    但是不行,我看不下去了,夠了,法蒂瑪,我飛快地扔掉了那些罪惡的紙片,逃離了冰涼的房間,這是個充滿詛咒的房間,甚至到他死後的那個寒冷的下雪天為止我都沒再進去過。

    第二天早上,塞拉哈亭馬上就知道了:昨天晚上我睡覺的時候你進我的房間了吧,法蒂瑪?我不說話。

    你進了我的房間,翻看了那些紙片,是吧,法蒂瑪?我不說話。

    你翻過了,把順序弄亂了,有些還被你弄掉在了地上,法蒂瑪,算了,沒什麼大不了,你想看就可以看,看吧!我不說話。

    你看過了,不是嗎,好極了,做得好,法蒂瑪,你有什麼想法?我就是不說話。

    你知道我一直想這樣,不是嗎,看吧,法蒂瑪。

    讀書是最美好的事情,去讀,去了解吧,因為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啊?我不說話。

    你要是看了書悟出了道理的話,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法蒂瑪,哎呀,生活中要做的事情真是太多太多了。

    太多了! 不,非常少——我已經九十歲了,我知道,非常少——物品,房間;我望着,看着;從這兒到那兒;然後就又過了一段時間;從一個怎麼都關不緊的水龍頭裡不斷滴下的水滴:在我的身體和頭腦中,現在是剛才,剛才則是現在,眼睛閉上又睜開,窗戶推開又關上,白天黑夜,接着又是一個早晨;但我從不會上當受騙。

    我還是會等待。

    他們明天來。

    你好,你好!祝你長壽。

    他們會親吻我的手,會對我笑——那俯向我手的腦袋上的頭發真是奇怪。

    您好嗎,您好嗎奶奶?像我這樣的人能說什麼呢?我活着,等待着。

    墳墓,屍體。

    來吧,睡意,來吧。

     我在床上翻了個身。

    連蟋蟀的叫聲也已經聽不到了。

    蜜蜂也飛走了。

    早上還有些什麼呢?早上屋頂上會有烏鴉、喜鵲……我可以早點醒來,聽聽它們的叫聲。

    喜鵲真的是小偷嗎?一隻喜鵲偷了皇後、公主們的珠寶,很快她們就追它。

    我很好奇那隻鳥是怎麼帶着那麼重的東西飛的。

    這些鳥是怎麼飛的呢?氣球、齊柏林式飛艇和那個孩子,塞拉哈亭曾這麼寫道:林白是怎麼飛的呢?要是他喝的不是一瓶而是兩瓶的話,他就會忘記我不會去聽,就會在飯後說起來。

    法蒂瑪,今天我寫了有關飛機、鳥類以及有關飛行的東西,這幾天我就快完成“空氣”這一詞條了,你聽着:空氣并不是什麼都沒有,法蒂瑪,它裡面含有許多顆粒,就像水上的船一樣,吃多少水就有多少水那麼重。

    我,不,我不懂氣球和齊柏林式飛艇是怎麼飛的,但塞拉哈亭很激動,他一直在說,最後扯着嗓子喊出了一個每次都相同的結論:看吧,人們應該了解這些事情,了解一切事物,我們需要的就是這——一部百科全書;人們如果了解了整個自然和社會科學,真主就不會存在了,我們也一樣。

    但是我已經不聽你說了!他要是再喝了第三瓶的話,我也不聽他那咆哮着所說的話:是的,沒有真主,法蒂瑪,隻有科學。

    你的真主死了,蠢女人!然後除了喜歡和厭惡自己,已不存在任何可以信仰的東西,這時候他會陷入醜陋的欲望,奔向花園裡的木屋。

    别想了,法蒂瑪。

    一個傭人……别想了……兩個都有病!想點别的吧!美好的早晨,古老的花園,馬車……來吧,睡意,來吧。

     我像隻貓一樣小心地伸了一下手,床頭的燈就滅了。

    寂靜的黑暗!但從窗戶縫裡有幾絲微弱的光線滲進來,我知道。

    我已經看不到家具了,它們擺脫了我的視線,靜靜地進入了自己的世界,就好像在說沒有我它們也能一動不動地呆在原地了,但我了解你們:你們就在那兒,家具,你們就在那兒,就在我旁邊,像是我感覺到了你們。

    偶爾有誰發出吱呀聲,我認得這個聲音,它并不陌生,我也想發出點什麼聲音。

    我想:我們所身處的這個被稱為空間的東西是多麼奇怪啊!表嘀嗒嘀嗒地響着,把它割裂了開來。

    堅決又執着。

    一個念頭,接着是另一個念頭。

    然後就到了早上,他們來了。

    你好,你好!我睡着了,又醒了,時間過去了,我睡得很好。

    他們來了,老夫人,他們來了!在我等的時候又聽到了一列火車的汽笛聲。

    去哪兒?再見!去哪兒,法蒂瑪,去哪兒?我們要走了,媽媽,他們禁止我們待在伊斯坦布爾。

    你的那些戒指拿了嗎?拿了!縫紉機呢?也帶了。

    你的鑽石、珍珠呢?你的一生當中會需要它們的,法蒂瑪。

    你可得快點回來呀!别哭了,媽媽。

    箱子、行李正在裝上火車。

    我還沒能生下一個孩子,我們就要上路了,我要和我的丈夫一起被流放到遠方,誰知道會被流放到哪個國家,我們上火車了,你們望着我們,我揮了揮手,再見了,爸爸,再見了,媽媽,你們看,我走了,要去遠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