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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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鍵盤上的按鍵都不齊,音調也不怎麼理想,但整體來說還算在能接受的範圍。

    鋼琴師坐在嘎嘎作響的椅子上,伸展手指把八十八個鍵都試了一下,确認了幾個和弦的音。

    五度、七度、九度、十一度。

    他看上去并不算滿意那琴聲,但隻是通過這樣按着鍵盤,像是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物理上的滿足。

    灰田覺得這樣敏捷而強韌的手指動作,一定是相當有名的鋼琴手吧。

     大緻上搞清楚鋼琴的狀态後,綠川從挎包中拿出一個用布做的小袋子,小心的放在了鋼琴上。

    袋子是用上等的布料做成的,開口的地方用紐扣紮了起來。

    灰田想到這裡面說不定是誰的骨灰。

    他的動作給人一種印象,演奏鋼琴時這樣把袋子放在鋼琴上,已然是他的習慣了。

     接着,綠川有些猶豫似的彈起了“roundmidnight”。

    一開始,像是把腳伸到小溪裡試探一下水流速度、找尋落腳的地方那樣,他用心仔細地一個一個彈着和音。

    主旋律結束後,緊接着是一長段的即興adlib。

    随着時間過去,他的手指就像如魚得水那樣,更加敏捷而開闊的活動了起來。

    左手鼓舞着右手,右手刺激着左手。

    灰田青年雖然不怎麼懂爵士,但湊巧知道塞隆尼斯?孟克TheloniousMonk所做的這首曲子,感受到了綠川的演奏實在是出色—— 他的演奏裡埋藏着深邃的靈魂,足以讓人可以忽略鋼琴的音高問題。

    在深山裡的一所中學的音樂教室裡,隻有自己一個作為聽衆來傾聽,身體内部的污穢感覺就像被洗淨了一般。

    音樂那份率直的美與充滿臭氧的清爽空氣、透明冷澈的溪流重合呼應在一起。

    綠川也專注于演奏,現實中的雜事像是從他的身邊消失泯滅了。

    灰田青年還沒有見過投入到這種地步的人。

    他的眼睛絲毫沒有離開過綠川那像獨立的生物一樣動着的十根手指。

     過了大約十五分鐘,曲子彈完了,綠川從包裡拿出厚毛巾把臉上的汗細細擦拭去,然後像是冥想一般閉了一會眼睛。

    一會兒後說道:“這樣就可以了,已經足夠了。

    差不多回去了吧。

    ”他伸出手拿起鋼琴上的小布袋,再次鄭重地放回包裡。

     “那個袋子裡是什麼?” “是護身符喲。

    ”綠川坦言。

     “像是鋼琴的守護神之類的麼?” “不,大概可以說是我的分身吧。

    ”綠川說道,略帶疲倦的微笑浮現在他嘴角。

    “這又是件有些奇妙的故事了。

    但故事很長,現在要說那個的話太累了啊。

    ” 在這裡灰田暫時中斷了故事,看了看牆壁上的鐘,然後看了看作。

    當然在作眼前的,是身為兒子的灰田。

    但是因為年齡基本相同,在作的意識中他們父子的形象自然的重合在了一起。

    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像是兩個不同的時間領域會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個。

    作忽然生出種錯覺,也許這些遭遇實際上不是父親所經曆的,而是在這裡的兒子本人。

    也許是他假借父親的身份,來叙說自己的體驗呢。

     “說得太晚了呢。

    要是覺得困了的話,後續就下次再說吧。

    ” 作說,沒關系,還一點都不困。

    實際上,因為想聽下去,困意徹底沒了很是清醒。

     “那樣的話就繼續說了。

    我也還不困。

    ”灰田說道。

     ************** 綠川在灰田面前彈鋼琴,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在中學的音樂教室裡十五分鐘彈完《roundmidnight》之後,他對鋼琴的興趣就徹底消失了。

    即便灰田青年暗示說:“不彈鋼琴也可以麼?”,他也隻是沉默的搖了搖頭。

    綠川再也不打算彈鋼琴了,因此灰田也放棄了。

    盡管就他自己而言,很想再一次好好聽一聽綠川的演奏的。

     綠川有着真正的才能。

    這是毫無疑問的。

    他的音樂具有在物理上肉體上打動聽者的能力。

    集中精神聽他的音樂的話,就會真切的感覺自己前往别的地方去了。

    可不是簡單就能有的感覺。

     擁有這種非同一般的資質,對他本人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麼呢,灰田青年沒有實感理解不了。

    那對擁有者是至福,還是重負呢?是恩寵,還是詛咒呢?或者是同時包含着以上所有呢。

    不管哪一種,綠川給人印象他并不怎麼幸福。

    他臉上的表情大抵就是在憂郁和不關心之間反反複複吧。

    偶然浮現在嘴角的微笑也是壓抑而帶着理性的嘲弄的。

     有一天,灰田青年在後院砍好柴火搬運的時候,綠川向他搭話道。

     “你喝酒麼?”他問道。

     “會喝一點兒。

    ”灰田青年說。

     “一點兒就行了。

    今天晚上能陪我麼?一直一個人喝也厭了。

    ”綠川說道。

     “就是傍晚有雜活,要到七點半左右。

    ” “那樣就行,七點半左右來我房間。

    ” 七點半時,灰田青年去了綠川的房間。

    晚飯讓人預備了兩人份的,也準備了熱好的酒。

    兩人相對而坐地喝酒,吃飯。

    準備的飯菜綠川一半都沒吃,專注着自酌自飲。

    他不說跟自己有關的事,詢問着灰田的老家(秋田),在東京的大學生活的種種。

    知道他是哲學系的學生之後,問了幾個專業性的問題。

    關于黑格爾的世界觀,關于柏拉圖的著作。

    這麼談着,灰田便知道綠川曾系統的精讀過那些書,好像也不是隻讀無害的推理小說的。

     “這樣啊,你相信邏輯啊。

    ”綠川說道。

     “是的。

    基本上相信邏輯,并且依賴着它。

    本來哲學就是邏輯的學問。

    ”灰田青年說。

     “會讨厭不符邏輯的東西麼?” “沒有什麼喜歡或是讨厭。

    不會從腦中去抗拒不符邏輯的東西。

    因為我并不是信仰着邏輯。

    我覺得邏輯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