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1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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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免稅店裡堆積的開司米羊毛衫,年齡還小,以人比之,也就十五六歲吧。

    多愁善感的年齡。

    一小截香口膠掉在腳下。

     逮自是逮住了,可我不曉得如何處置。

    于是任憑夾子夾着它的後腿。

    鼠第四天早上死了。

    它那樣子留給我一個教訓: 事物必須兼具入口與出口,此外别無選擇。

     鐵路沿着丘陵,就好像用格尺畫好似的,一個勁兒筆直地伸延開去。

    遙遠的前方那模模糊糊的綠色雜木林,小得像一團廢紙。

    兩條鋼軌鈍鈍地反射着日光,緊挨緊靠地消失在綠色中。

    無論走去哪裡,這光景恐怕都将無盡無休地持續下去。

    如此一想,便有些煩了,心想地鐵倒強似許多。

     吸罷煙,我伸個懶腰仰望天空。

    好久沒望天空了,或者不如說慢慢觀望什麼這一行為本身,于我已經久違了。

    天空無一絲雲絮。

    然而整體上還是罩有一層春天特有的朦朦胧胧的不透明面紗。

    天空的湛藍便力圖透過這虛無缥缈的面紗一點點滲出。

    陽光如細微的塵埃悄無聲息地從空中降下,不為任何人注意地積于地表。

     溫吞吞的風搖晃着光。

    空氣恰似成群結隊在樹木間飛行的鳥緩緩流移。

    風掠過鐵路線徐緩的綠色斜坡,越過鋼軌,不經意地震顫樹葉穿過樹林。

    杜鵑鳥的叫聲成一條直線橫穿柔和的光照,消失在遠處的山脊線。

    一座座山丘起伏着連成一排,如熟睡中的巨貓匍匐在時光的向陽坡面。

    腳愈發痛了。

     講一下井。

     12歲的時候直子來到這個地方。

    以西曆說,就是1961年,納爾遜唱《哈羅,梅裡·露》那年。

    當時,這平和的綠色谷地裡不存在任何引人注目的東西。

    幾戶農舍,一點點農田,一條全是小龍蝦的河,單線市郊電車和催人打哈欠的小站,僅此而已。

    農戶院子裡大多有幾棵柿樹,院角搭着随時可能倒塌的任憑風吹雨淋的小棚棚。

    小棚棚面對鐵路一側的牆壁釘着花花綠綠的鐵皮廣告闆,内容不是粗衛生紙就是香皂。

    便是這麼一個地方。

    狗都沒有的,直子說。

     她遷來住下的房子是朝鮮戰争期間建造的西式二層樓。

    大并不怎麼大,但由于立柱粗實碩壯,加之其他木料選得考究各得其所,因此房子看上去甚是沉穩氣派。

    外牆塗成深淺三個層次的綠色,分别給太陽和風雨褪色褪得恰到好處,同周圍風景渾融一體。

    庭院寬大,院内有幾塊樹林和一個不大的池塘。

    樹林中有一問當畫室使用的工緻的小八角亭,凸窗挂着全然看不出原來是何顔色的花邊窗簾。

    池塘水仙開得正盛,每天早晨都有小鳥聚在上面戲水。

     最初的主人——亦是此座房子的設計者——是一位上了年紀的油畫家,在直子搬來的前一年冬季患肺癌死了。

    1960年。

    鮑比唱《皮球》那年。

    冬季雨水多得出奇。

    這個地方雪倒是幾乎不下,而代之以下雨,極冷極冷的雨。

    雨滲入士地,整個地面潮乎乎涼津津的。

    地下則充滿帶甜味的地下水。

     沿鐵路走5分鐘,有一戶以掘井為生的人家。

    那裡位于河邊濕漉漉的窪地,一到夏天,房子便給蚊子和青蛙圍得嚴嚴實實。

    井匠五十光景,脾氣古怪,落落寡和,但在掘井方面卻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每次有人求他掘井,他都先在那戶人家的房前屋後轉上好幾天,嘴裡一邊嘟嘟囔囔地說着什麼,一邊捧起泥土嗅來嗅去。

    一旦找到自己認可的掘井點,便叫來幾個要好的同行筆直地挖将下去。

     這麼着,這一帶的住戶得以暢飲上好的井水。

    水又清又涼,連拿杯子的手都好像透明起來。

    人們說是富士山的雪水。

    笑話!距離上不可能。

     直子17歲那年秋天,井匠被電車軋死了。

    傾盆大雨,加上又喝了冷酒又耳朵不靈的緣故。

    整個人被軋成萬千肉片飛濺到四下的荒野,用鐵桶回收了五桶。

    那時間裡七個警察不得不用頂端帶鈎的長竿驅趕餓狗群。

    但還是有大約一桶分量的肉片落進河中沖人池塘,成為魚食。

     井匠有兩個兒子,兩個都未繼承父業,離開了此地。

    自那以來,這一帶出好水的井就變得寶貴了。

     我喜歡井。

    一見井就往裡投石子。

    再沒有比石子打在深井水面時那一聲令我心懷釋然的了。

     1961年直子一家遷來此地,完全是她父親的主意,一來她父親和死去的畫家是好友,二來當然也是因為他中意這個地方。

     他在他那個領域大約是個小有名氣的法國文學專家。

    不料直子上小學時他突然辭去大學裡的工作,開始興之所緻的翻譯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