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尋找另一個千鶴子

關燈
越後回來之後在醫院認識了這個男人的話不是說謊了。

     “那個老女人剛才在說什麼呀?”在回程的路上吉敷問道。

     “嗯……你指的是什麼?” “當我提到應該已經被殺死的千鶴子在藍色列車上出現時,她不是說跟前面的田畠家一樣嗎?” “啊!” “這是怎麼回事呢?” “說起來,這地方有點怪。

    大概是去年吧,我也是聽别人說的,前面的村子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田畠家的孩子因為交通事故而死亡。

    在這年輕人的葬禮上,照例要拍攝死者的遺照。

    第一張拍攝的遺照是普通的五分頭。

    但五分鐘後拍攝的另一張遺照,不知怎麼搞的,死者頭上戴了毛線帽。

    ” “你說什麼?是同一個死者的遺照嗎?” “當然啦。

    兩張照片都是由富川街上的照相館派人拍的,非常專業。

    事實上,死者并沒有戴毛線帽。

    ” “這是真的嗎?” “應該是真的吧。

    聽說東京的電視台和報社記者紛紛趕來,當時還引起很大的轟動呢。

    ” “沒有查出原因嗎?” “不同人有不同的解釋。

    有人說燈罩正好擋住額頭,所以拍出這樣的照片;又有人說遺照放入相框後因為玻璃反射的關系;等等……衆說紛纭,最終也沒有結論。

    不過,聽說死去的年輕人生前很喜歡戴毛線帽,于是就出現了這樣的傳聞。

    ” “嗯,牛越君見過這張遺照嗎?” “實物沒見過,但看過登在雜志上的照片。

    ” “看起來像燈罩嗎?” “不,照片很清晰。

    死者頭上戴着毛線帽。

    ” “兩張遺照同時刊登在雜志上嗎?” “是的,無帽的遺照和戴毛線帽的遺照。

    ” 毛線帽?毛線?吉敷思考着。

    他根本不相信這個傳聞。

    但是,似乎有什麼東西打動了他的心弦。

    “啊,是毛線。

    毛線?毛線?”吉敷口中反複念着這個詞。

    為什麼毛線和毛線帽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呢? 6 搭上列車,與牛越相對而坐之後,吉敷終于知道原因了。

    原來是毛線與毛衣的關系。

    乘坐一月十八日隼号列車的九條千鶴子穿着一件灰色粗毛衣。

    很多人都能作證,她拍攝的照片也證實了此事。

    但是在成城住所的置衣籃中,卻并沒有看見灰色毛衣,隻有一件粉紅色毛衣。

     為什麼會這樣,現在還很難作出解釋。

    但正如中村所說,灰色短大衣和灰色西褲配粉紅色毛衣似乎不大協調。

    吉敷對于時裝雖然沒有任何研究,但對女性着裝也還有基本概念。

    從彩色照片中看到的九條千鶴子是一副模特的派頭,給人非常時髦的印象。

     灰色應該屬于流行的顔色吧,穿戴灰色套裝,可以營造素雅的氛圍。

    但換上粉紅色毛衣,就變得不倫不類了。

    粉紅色隻能說是可愛的顔色吧。

    牛越問吉敷在想什麼。

    吉敷把剛才的想法告訴牛越。

    牛越邊聽邊點頭,但沒有說出自己的看法。

     “你怎麼想?”吉敷問道。

     “沒有想法。

    ”牛越腼腆地笑着,用手托着後腦勺說道,“我對女性的打扮毫無發言權。

    ” “嗯。

    ” “粉紅與灰色的搭配很滑稽嗎?” “不,這兩種顔色的搭配本身倒不能說是滑稽……”邊說邊覺得要解釋清楚很不容易,吉敷的話語開始含糊起來。

     “比較起來,我還有更難理解、更滑稽的事情呢。

    ” 列車很空。

    靠着車窗相對而坐的兩個刑警身邊都沒有乘客。

    所以。

    兩人毫無顧忌地讨論這起殺人事件。

     “什麼事情?”吉敷往牛越那邊探過身去。

     “倒不是什麼大事,我想了解的是,成城跟東京站的距離近嗎?” “不。

    ”吉敷說完後想了一下。

    “不能說很近吧。

    必須先搭小田急線到新宿,然後再轉中央線去東京車站。

    ” “噢,是嗎?我對東京的地理不熟。

    那麼,需要多少時間呢?” “這個嘛……因為兩班都是快車,中途不停,或許不用花太多時間。

    我想三四十分鐘就夠了吧。

    ” “那麼,從殺人現場的公寓到成城站近嗎?” “啊,這段距離比想象中要遠一點。

    步行的話,大概要二十分鐘吧。

    當然。

    如果搭出租車的話就快多了。

    ” “這麼說來,從殺人現場到東京車站需要一個小時吧。

    但是,那女人被殺的時間是下午三點二十分左右,離隼号發車的四點四十五分隻差一小時二十五分鐘,扣掉去東京站的一小時,就隻剩二十五分鐘了。

    那女人隻用二十五分鐘的時間洗澡嗎?” 吉敷暗暗叫苦,無言以對。

    一開始調查時為什麼沒注意到時間問題呢!經牛越提醒後,突然明白這真是出乎意料的大疏忽。

    如果是男人的話,二十五分鐘的時間也許足夠了。

    在浴缸裡泡一泡,出來後擦幹身體,穿上衣服,就可以馬上出門。

    但如果是女人呢?二十五分鐘似乎就不夠了。

    尤其像千鶴子這樣愛打扮的女人,她不但要洗澡,還要化妝、整理頭發……離列車發車時間隻有一個半小時,她如何能悠閑地泡澡嗎?唉。

    真是大疏忽。

     “真如你所說的……”吉敷喃喃說道,“我沒注意到時間的問題,是個大疏忽。

    連這麼簡單的事都沒想到,實在慚愧啊。

    ” “哪裡,哪裡。

    ”牛越誠惶誠恐地搖着手,“主要是因為我是個動作遲鈍的人,不習慣快速行動,所以會想到時間問題。

    如果換了我,我一定就不洗澡。

    直接到車站去了。

    ” 吉敷無言以對,但腦子裡卻在急速思考着。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難道說這女人沒有進浴室洗澡嗎?她不是在浴室裡遇害的嗎? 吉敷暫時陷入沉思,但腦子一片混亂,理不出頭緒,過了好一會兒才說:“看來,問題應該這樣問——屍體是怎麼進到浴室的?不用說,穿帆布球鞋的男人在三點二十分左右殺死千鶴子,然後脫掉她的衣服,把屍體丢人浴缸,再放滿水……可是為什麼要這樣?” “大概是為了方便他剝去臉皮,才選擇浴室的吧。

    ” “對,在浴室裡剝皮有利于沖洗血迹。

    但是,如果隻是為了剝去臉皮,就沒有必要脫掉她的衣服呀!為什麼非讓這女人裸體不可呢?” 牛越也陷入沉思,稍後說道:“我剛剛想到一點,可能兇手有必要把她的衣服藏起來吧,又或者是需要這些衣服才把它脫下拿走。

    你覺得呢?” “嗯,假設殺人是突發狀況而又需要把衣服藏起來的話。

    對兇手而言,他當時應該非常緊張,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人進來,所以有必要隐藏屍體。

    而面對裸體,兇手馬上聯想到的地方,多半就是浴室了。

    ” “說得不錯……對兇手來說,一定有脫衣服的必要……但是,剝去臉皮又是為什麼呢?” “嗯,這個問題我完全沒有答案。

    ” “那麼,兇手拿走或藏起女人衣服的原因又是什麼?” “這個嘛,瞥如說衣服上沾了血。

    ” “不,我不這麼認為。

    因為浴缸裡也全部都是血啊。

    ” “但是,兇手的血液或體液有可能沾在女人的衣服上啊,’ “這倒也是,可能是衣服沾上了兇手的血液或體液……但是不對呀,要說沾上兇手的東西,那不隻是毛衣,也有可能沾到褲子上啊!這究竟是怎麼……不,請等一等,我現在腦子很亂,對,兇手不是想拿走衣服,隻是把衣服脫掉而已。

    ” “哦?兇手不想把衣服帶走嗎?” “是呀,不是帶走,而是脫下……但我們目前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隻能等一下再繼續思考了。

    ”吉敷吐了一大口氣,雙手按着額頭。

    他知道自己相當疲勞,腦子已無法繼續思考。

    兩人暫時保持沉默。

    “無論如何,能見到牛越兄。

    對我來說真是太幸運了。

    ”不久後吉敷擡起頭,誠懇地說,“你的看法帶給我很大的啟發,讓我待會兒再慢慢思考。

    ” “哈哈,能讓東京警視廳一課的人這麼說,真是我的莫大光榮啊。

    ”牛越笑道。

     “另外還有一個謎,就是乘客在藍色列車上替已經死亡的女人拍了照。

    不知你有什麼看法?對這個問題我完全束手無策,找不到任何解決問題的切入點。

     “起初我以為一定有第二個九條千鶴子,為了尋找她,才有了這趟長途旅行,但最後一無所獲。

    看來,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酷似九條千鶴子的女人,我是完全死心了。

    這麼一來,這問題就成了我們能力範圍之外的非常識問題了。

    也就是看起來像你剛才所說的富川田畠家的毛線帽之類的怪談了。

    ” “嗯,也許是吧。

    世界上似乎真的有我們還不知道的怪異事情。

    關于這件案子,坦白說,我也完全沒有頭緒,實在太離奇了。

    ” “還有其他的提示嗎?我覺得案子的關鍵就在這裡。

    隻要破解這個謎題,就可以一舉破案了。

    ” “也許吧。

    我也這麼想。

    ” “那麼牛越兄你……” “嗯,提示說不上。

    不過今天早上聽你講這個案子的時候,我突然想到另一個案子。

    ” “哦!什麼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叫三河島事件。

    ” “三河島事件?” “是的。

    當時吉敷君還年輕,可能不知道這個案子吧?” “不,這個名字我聽過,好像是列車翻車事故吧,但我不知道詳細情形。

    ” “對,那是列車連續沖撞事件,發生在昭和三十七年。

    當然,這個案子也許跟這次的事件一點關系也沒有。

    你就當做聽故事好了。

    ” “嗯。

    ” “那是怎麼樣的事故呢?簡單來說是這樣的,常磐線的列車出軌翻車,正好撞到了下行列車,這樣就已經夠慘了,誰知道緊接而來的上行列車也撞了上來,結果造成極慘重的撞車事故。

    ” “哦!” “這起事故的問題出在受出軌列車牽連的第一班下行列車司機身上。

    出事後他心無旁鹜地拯救負傷乘客,結果忘了立刻通知緊接而來的上行列車司機停車,才造成第二次撞車事故,所以法官判這名司機有罪。

    ” “原來如此。

    ” “但是,最近有學者就這位下行列車司機的心理狀态說了些有趣的話。

    我因為對這件事有興趣,所以讀了不少相關書籍,有一位叫三輪的腦神經外科醫生提出所謂‘自動人’的理論。

    ” “哦?” “也就是說,法官判司機有罪的理由之一,是司機從出事後直到進了醫院猛然醒悟這段時間,雖然實際參與了救助傷患的行動,但卻說完全記不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換句話說,他無法說明在這段時間自己采取行動的理由以及職務上的使命感,所以得不到法官的信任。

    但最近。

    卻出現了認為這種現象可能存在的理論,就是所謂的‘自動人’理論。

    我從你的話裡聯想到三河島事件的司機,所以想把這個理論告訴你。

    ” “請繼續。

    ” “這個理論是以足球選手為例。

    三河島事件中的司機現在還活着,但在足球界,就發生過好幾次球員在比賽中頭部受嚴重撞擊後繼續參加比賽,結果在比賽結束同時倒地死亡的事件。

    事實上,在這些案例中,大部分選手在頭部受到撞擊時就已經死亡了。

    ” 聽牛越講到這裡,吉敷感到不寒而栗。

     “雖然已經死亡,但對選手來說,踢足球是身體熟悉的行為,所以能在無意識的狀态下繼續踢球。

    這樣的狀态可以稱之為‘自動人’狀态。

    三河島事件中該名司機的情況,就類似這種情形。

    ” “嗯”了一聲後,吉敷陷入沉思。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擡頭說道:“那麼,現在這個案子裡,九條千鶴子也變成了‘自動人’喽……” “不,不,不是這樣。

    她被人用刀刺死後,如果變成自動人去搭藍色列車的話,就會有胸口插着刀的問題。

    就算她上車進了單人寝台,那隔天清晨,也就是十九日早上,她的屍體就應該被人發現了,絕不可能早上醒來後還能在中午前從熊本站下車。

    所以正如剛才所說的,我說出三河島事件和自動人理論,隻是讓你聽聽故事而已。

    ” “不,不,這讓我大長見識,受益匪淺啊。

    ”吉敷一邊說着,一邊思考。

     看來,情況确實不同。

    最大的問題是,十九日清晨,安田常男目睹了女人的屍體,“自動人”理論就無法解釋這點。

    總之,若沒有第二個酷似那個女人的替身,就不能解釋藍色列車上的奇迹。

    牛越所舉的例子,不過是說明人在強烈意志的驅動下,死亡之後或許還能繼續活動罷了。

    但是,這次長途旅行所得到的結論是,這女人的身體隻有一個,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另一個九條千鶴子。

    六十分之一秒的幻影女子,最後還是以夢幻收場。

     在苫小牧站下車後,可以轉搭去劄幌的千歲線。

    不用說,牛越肯定是力邀吉敷去劄幌,提議他在劄幌過一夜。

    吉敷覺得有些為難。

    因為明天是星期六,不是星期天,吉敷不想白白浪費一天時間。

    再說在北海道已沒有其他事情要做,最好盡快趕回東京,他明天還想去找九條淳子。

     看看手表,現在才七點半剛過,吉敷猜測這班開往劄幌的列車會經過千歲機場。

     “這班車會經過千歲機場吧?”吉敷說道。

    和前一班車不同的是,這班車比較擁擠。

    “如果趕得上飛機的話,我想今晚兢回去,我在東京還有工作沒做完。

    ” 牛越說了句“是嗎”,又說雖然遺憾,但也不想妨礙吉敷的工作。

    随着列車進入内陸,雪景又回來了。

    太陽已經西沉,窗外是連綿不絕的雪原,枝頭披雪的枯樹迅速向車後飛馳而過。

     昏暗雪原上的披雪枯樹,在列車窗戶内燈光的照射下,看起來就像伫立在雪原上的稻草人。

    吉敷覺得這是索然無味的心靈風景,或許這也是他本人的心境反映。

     從苫小牧站很快就到了千歲機場站,兩人走下嶄新的月台,搭乘電扶梯,走上與機場相連的長廊。

    機場車站就是要這麼豪華,像新幹線的車站一樣。

    因為淡季的關系,吉敷順利地買到機票。

    然後兩人在機場餐廳用餐。

    離登機還有一點時間,兩人便在寬敞的候機大廳長椅上坐下聊天。

     這個機場的候機大廳别具一格,像個大型劇場。

    在廣闊的空間裡,許多長椅以同一個方向排列,相當于舞台簾幕的前方。

    嵌着直到天花闆的大落地窗。

    巨型噴氣機的機鼻就在玻璃窗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式。

    兩人一面眺望機場風景一面聊天。

    牛越請吉敷代他向中村問好,吉敷說這是一定會的。

     吉敷還想說點什麼,但牛越說登機時間已經到了,于是兩人握手告别。

     7 第二天是三月三日星期六,回到東京的吉敷向主任簡短地彙報了調查情況後,便匆匆去東急東橫線的都立大學找九條淳子。

    由于吉敷想盡快見到淳子,甚至還來不及去見中村。

    這天東京的天氣甚佳。

    進入三月份,東京的氣候迅速轉暖,讓人難以相信幾天前自己還在鋪滿白雪的街頭奔波。

     吉敷很快就找到越後九條家告訴他的九條淳子所租的公寓,公寓距離車站大約步行十分鐘左右。

    但淳子不在,可能正好出去了。

    為了慎重起見,吉敷跟公寓管理員打聽,管理員說她已經搬走了。

    問管理員知不知道她搬到哪裡,管理員穿着木屐走出玄關,為吉敷指點方向,說搬到前面那棟大廈去了。

    管理員所指的大廈,離這裡不過一百米。

    問她是什麼時候搬走的,管理員說大概是上個星期。

     吉敷來到這棟大廈,門前有廣闊的玄關,并設有電梯,是一棟八層的漂亮建築。

    淳子的房間在六樓,吉敷走出電梯後往左轉,隻見一條長長的走廊,兩側都是房門。

    吉敷突然找不到方向,隻覺得這是棟很大的屋子,女大學生獨居在此,似乎有點奢侈。

    不久後找到寫着“九條”名牌的房門,按下門邊的電鈴。

     “誰呀?”電鈴上方的揚聲器發出好像是淳子的女性聲音。

     “請你肴看這個。

    ”吉敷邊看着白色房門中央黑痣般的貓眼邊說着,還把警察證件速上去。

     “我不看……”女人用懷疑的聲調說。

     “我是警察。

    想來打聽一下關于九條千鶴子的事。

    ”吉敷這麼自我介紹,淳子似乎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了。

    揚聲器非常微妙地傳達出她的不知所措。

     花了不少時間才打開門鎖,也許她在收拾房間吧。

    但即使開了房門,她也無意讓吉敷走進房間,兩人就在門xx交談。

    吉敷非常重視對她的第一印象。

    雖然在九條家看過照片,已經知道她的相貌與姐姐不同,但對于第一次見面還是抱着渺茫的期待。

     可是,親眼看到的淳子的相貌,就跟照片上一樣——站在吉敷面前的,是與千鶴子長相完全不同的女孩。

     她生于昭和三十八年,現在才二十歲。

    這樣的年齡,讓她臉上還留着未退的稚氣。

    她看起來并不醜,甚至可以說别有魅力。

    但客觀來說,與千鶴子相比,在姿色上還是差了一截。

    但是,兩人的差别在哪兒呢?吉敷一時也說不上來。

    跟千鶴子一樣,淳子的個子也相當高,發型也很像,鼻梁也很挺,不是很胖,也不是特别瘦。

    但從整體相貌上來看,則令人懷疑兩人是否真有血緣關系,因為長相完全不同。

    當然。

    臉上也沒有黑痣。

     “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