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加賀恭一郎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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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香槟,它是否能夠佐證我的推理,現在還不得而知。

    野野口的筆記裡沒有提到香槟,會不會隻是他漏寫了?還是有其他特别的理由?平常不會拿酒做禮物的野野口,那天特地帶了香槟前去,我想這其中應該有特殊的含意,如果真的有,那會是什麼? 遺憾的是,此時此刻我什麼都想不出來,不過,關于香槟的事,好像有必要先把它存在記憶裡。

     我想,我最好重新審視野野口修和日高邦彥的關系。

    如果我們一開始就走錯了路,那麼必須回到原點,從頭開始才是。

     就這點而言,我去見藤尾美彌子是正确的。

    想要理清他二人的關系,必須追溯到中學時代,而被譽為寫實小說的《禁獵地》應該是最好的參考書。

     相她見過面之後,我馬上跑去書店,買了一本《禁獵地》,就在回程的電車上開始讀了起來。

    由于内容和我所知的大綱完全一緻,所以讀來比平時都快,隻是文學價值什麼的,我仍然一概不懂。

     誠如藤尾美彌子所說,這本小說是以濱岡的立場來鋪陳的。

    故事一開始寫到,平凡的上班族濱岡,某日早晨從報上得知某版畫家被刺殺的消息。

    于是濱岡想起,被殺害的版畫家仁科和哉正是中學時欺負自己的頭号魔頭。

     剛升上國三的少年濱岡,遭受過無數次危及生命的暴力傷害。

    他被人剝光衣服,全身用透明膠帶捆着,丢在體育館的角落;還有,從窗下走過的時候,會突如其來地遭人從頭上淋下鹽酸;當然,單純的拳打腳踢,甚至言語暴力、刻意排擠也毫不留情地日夜折磨着他。

    這方面描寫得十分細膩而具真實感,充滿張力。

    我能夠了解為何藤尾美彌子會說這不是小說而是實況紀錄了。

     小說裡并沒有明确說明濱岡何以成為衆人欺負的目标,根據濱岡自己的說法,“就好像某天突然被貼上惡魔的符咒一樣”,校園暴力事件就這麼開始了。

    這可說是古往今來所有校園暴力的共同點。

    雖然他不想屈服,但漸漸地,内心終被恐怖與絕望所支配。

     “令他害怕的,并非暴力本身,而是那些讨厭自己的人所散發的負面能量。

    他從來沒有想像過,在這世上竟然會有這樣的惡意存在。

    ” 這是《禁獵地》裡的一段文字,可說确實表達了被害者的真實心境。

    在我擔任教職時,也曾處理過校園暴力事件,受害者面對諸多不合理的壓迫,隻有屈服的份。

     這些傷害随着主謀仁科和哉突然轉校而告終。

    不過,沒有人知道他轉到哪裡去了。

    傳說仁科強暴了他校的女生,因而被送交管訓,不過這其中的真假,濱岡他們并不确定。

     濱岡的回憶暫時告一段落,但是,後來因為某些曲折,緻使他想要調查仁科和哉的事。

    描述曲折的部分或許具有某種文學意義,不過我想應該和此次的事件無關。

     之後小說的演變,夾雜着濱岡的回憶和訪查的紀錄。

    首先揭露的是仁科和哉消失的真正原因。

    被強暴的女生是某所教會學校的學生,他叫他的狐群狗黨把人家押來,在衆人的面前強暴了她,現場還有人用v8攝影機拍攝了當時的景況。

    事後仁科和哉打算把那份未經顯影的膠卷,賣給認識的不良幫派,因為女方家長動用所有的人脈,事情才沒有鬧大。

     就這樣,小說的前半費了好一番功夫描寫仁科和哉的殘忍。

    至于後半則寫到因為某種機緣,主角對版畫産生了興趣,并因而往這條路發展。

    最後故事的結尾,以仁科被迎面而來的妓女刺殺作結,事情就發生在他即将舉辦個展的前夕,這一段大家都知道是以真實案件為基礎所寫的。

     藤尾美彌子以為小說裡濱岡這号人物就是作者自己,并非虛妄之說。

    當然,對一般小說而言,若一概推斷陳述者即作者之化身,未免太過無稽。

    不過,這本小說有絕大部分被認為是基于事實所寫,所以這樣的推測應該還算合理吧。

     此外,她猜想作者是為了報複從前的過節才寫下這本小說,這也不算是天方夜譚。

    就如她所說的,書中關于仁科和哉的描寫,确實很難說懷着多少的善意。

    那給人的感覺,不像是在寫一個藝術家,而是在寫一個向往成為藝術家的俗人。

    從頭到尾,他刻意描寫俗人的醜陋及軟弱面,确實可以解釋成是濱岡——意即作者的報複心理所緻。

     不過,如果少年濱岡真是作者(野野口修)的分身,那麼有一點怎樣都解釋不通。

     小說裡,沒有一号人物可以和日高邦彥對得起來。

     當然,如果作者是日高邦彥的話,情況也是一樣,裡頭也找不到像是野野口的人物出現。

     如果就像這本小說寫的,野野口修在國中時代遭受同侪的欺負,那麼當時日高邦彥在做什麼?這是問題所在。

    他隻是沉默地站在一旁觀賞嗎? 我之所以咬住這點不放是有原因的。

    是因為,從頭到尾野野口的表現讓人覺得,日高邦彥是他的好朋友。

     遇到校園暴力事件,很遺憾的,父母的親情或老師的開導并沒有多大的幫助,隻有友情才是最好的武器。

    然而,目睹濱岡遭受欺負,“好朋友”卻隻是袖手旁觀? 我可以肯定,這種人絕對不是朋友。

     同樣的矛盾也出現在野野口修的自白書裡。

     朋友不會奪人妻子,更不會和人家老婆共謀殺害親夫;而朋友也不會威脅對方,強逼别人做自己的影子作家。

     那麼,為何野野口要把日高邦彥說成是自己的“好朋友”呢? 如果以我現在腦中所想的奇怪念頭來解釋,這些全部都可以迎刀而解。

     在我看到野野口修因長期握筆而長繭的中指時,那個念頭突然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