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賀恭一郎的獨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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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逮捕野野口修後,已經過了整整四天。

     所有與犯罪相關的事實,他都承認了。

    隻有一樣,他三緘其口,遲遲不肯回答——有關他的犯罪動機。

     為何他要殺害日高邦彥?那是他自童年起就認識的好友,又是在工作上關照他的恩人,關于這點他怎麼也不肯說。

     “人是我殺的,動機根本不值一提。

    你就把它當作是我一時沖動的魯莽行動就行了。

    ” 面對檢察官時,野野口也是這套說詞。

     不過,我多少猜得出來,這一切和《冰之扉》的原稿有關。

     附帶一提,那份稿子已經找到了。

    正如我所猜測的,它還儲存在文字處理機的硬碟裡。

    此外,被認為案發當天野野口帶到日高家的磁片也在書桌的抽屜裡,那張磁片與日高家的電腦可以相容。

     我一直以為,此次犯案并非預先計劃好的,而整個偵查小組也是這樣認為。

    如果真是這樣,問題就來了:野野口那天為何剛好身上會帶着《冰之扉》下回連載的磁片呢?不,應該說,野野口為何事先寫好原本該是日高工作内容的稿子呢? 關于這點,我在逮捕野野口修之前,就已成立一個假設。

    我相信在這假設的延長線上,肯定能找到犯罪的真正動機。

     剩下的隻要讓野野口親口證實這個假設就好了,可是他什麼都不說。

    關于身上為何會帶有《冰之扉》原稿的磁片,他的說法是這樣的:“那是我出于好玩寫的。

    我想叫日高吓一跳,所以才帶上了它。

    我跟他說,如果趕不及截稿時間,就把這個拿去用。

    當然,他沒把我的話當真。

    ” 不用我說,這套供詞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不過,他卻是一副信不信随你的态度。

     于是,我們這些幹員隻好再次搜索野野口的屋子。

    之前那次,隻查看了文字處理機的檔案和書桌的抽屜,根本談不上是搜索。

     結果,我們點收了十八件重要的物證,可以證明我的假設确實成立。

    這其中包括厚厚的大學筆記八冊,2hd規格的磁片八張,與兩大本裝訂成冊的稿紙。

     刑事組調查過後,發現這些全是小說。

    從大學筆記以及稿紙上的筆迹,可以确定這些的确是野野口本人所寫。

     一開始,我們從某張磁片裡,發現了不可置信的東西。

    不,就我個人而言,那是預料中的事。

     磁片裡是《冰之扉》的原稿。

    不過那不是這次的,而是之前已經在雜志發表過的所有篇章。

     我請聰明社的編輯山邊先生幫我看那些稿子,他的看法如下:“這确實是《冰之扉》至為止連載過的部分。

    故事的情節雖然相同,卻有好幾個部分是我們手上的稿子所沒有的,也有正好相反的情形。

    總之,兩者在辭語的運用及文體的表現确實有微妙的差異。

    ” 也就是說,同樣的現象不僅出現在此次野野口利用作為不在場證明的原稿上,也出現在這張磁碟片裡。

     于是我們收集起日高邦彥的所有作品,大家分配着閱讀。

    附帶一提,很多幹員都苦笑着說,已經很久不曾像這樣拚命讀書了。

     這份努力的成果,讓我們發現驚人的事實。

    從野野口修的房裡搜出的八本大學筆記,裡面共寫了五部長篇小說,而其中的内容和日高邦彥至今發表的作品完全一樣。

    書名和人物的名稱或許稍有變動,形式或略有不同,但故事的演變、進展卻如出一轍。

     而其他的磁片裡共包括了三部長篇、二十部短篇,所有的長篇都與日高的作品相同,短篇則有十七部是相同的情形。

    至于那些湊不起來的短篇,則隸屬于兒童文學的範疇,以野野口修的名義發表。

     而寫在稿紙上的兩篇短篇小說,則在日高的作品裡找不到類似的。

    就稿紙的陳舊情形推斷,那應該是很久以前寫的,或許再往前探究,能發現什麼也說不定。

     不管怎樣,在非作者的住處發現這麼多原稿已經很不合理了。

    更何況,這些内容雖不至于與已發表的作品完全一緻,卻僅有些許的差異,這一點也令人匪夷所思。

    而那些寫在大學筆記中的作品,甚至還有添注和訂正的痕迹,看得出途中幾經推敲修飾。

     說到這裡,我不得不斷言我的假設是正确的。

     我的假設就是:野野口修該不會是日高邦彥的影子作家吧?因為這種種奇妙的糾葛,誘發了此次的殺人案件? 我在偵查室裡針對這點詢問過野野口修,結果他面不改色地否定了。

     “不是。

    ” 那麼,那些筆記及磁片裡的小說要做何解釋?面對這些問題,他隻是閉着眼,一貫保持沉默。

    不管同座的資深檢察官如何逼問,他就是不答。

     然後,今天在偵訊途中發生了一件料想不到的事。

     野野口修突然按住肚子,非常痛苦。

    看他痛不欲生的樣子,我甚至還以為他偷藏毒藥,服毒自盡了。

     他馬上被送到警察醫院,躺在床上休息。

     上司把我叫去,告訴我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他說野野口修好像罹患了癌症。

     在他病倒後的隔天,我前往野野口修住的醫院。

    在探望他之前,我先去拜訪主治醫生。

     醫生說了,他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到包裹内髒的腹膜,情況十分危急,應該盡早動手術。

     我問他是複發嗎?結果醫生回答“算是吧”。

     我之所以這樣問是有原因的。

    因為調查結果顯示,野野口修也曾在兩年前因為相同的病況,動刀切除掉部份的胃袋。

    因為手術的關系,他向學校請了幾個月的長假。

    不過,同事當中好像沒人知道他因什麼病請假,知道内情的隻有校長一人而已。

     奇怪的是,直到被逮捕以前,野野口修都沒有去過醫院。

    他應該會自覺身體不适才對——這是醫生的看法。

     動手術就會有救嗎?我試着進一步了解。

    結果一臉理智的醫生微偏着頭說道:“一半一 半吧?” 在我聽來,情況似乎比想像的嚴重。

     之後,我到病房探視野野口修——他住在單人套房。

     “被逮捕的人不但沒有被關進監獄,還住在這麼好的地方快樂逍遙,讓我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野野口修揚起削瘦的臉,招呼着我。

    此人的容貌比起我先前所熟識的要老多了,隻是因為時光的流逝嗎?我不禁再度忖想。

     “覺得怎麼樣?” “嗯,也不能說有多好,不過對一個生病的人而言,這樣算不錯的了。

    ” 野野口修暗示他已經知道自己罹患癌症的事實。

    既然是複發,他會知道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見我沉默不語,他自己反倒先問起來:“對了,我什麼時候會被起訴?你們如果動作太慢,恐怕還沒等到判決下來,我就翹辮子了。

    ” 我聽不出來他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不過他肯定對死已有某種程度的覺悟,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吧。

     “還不能起訴,因為資料尚未收集齊全。

    ” “為什麼?我已經認罪了,證據也有了。

    隻要起訴,一定會被判有罪,這樣不就好了嗎?放心,我絕對不會臨要宣判才突然推翻自己的供詞。

    ” “話不是這樣說,我們還沒查明犯罪的動機。

    ” “又提這個?” “隻要老師一天不講清楚,我們就會一直問下去。

    ” “根本沒有什麼動機不動機的。

    我不是跟你說過,這次犯罪全是因為一時沖動?我沖動之下,一抓狂就把人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