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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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出一絲孩子般羞澀的笑。

    而正是這絲竊笑,重新喚起了鳥剛才的印象:醫生多毛的皮膚下深藏着形迹可疑的東西;他悄然滲出來的竊笑正是剛才暧昧的微笑的變形。

    一刹間,鳥憤憤難捺,怒視渾身毛烘烘且仍然竊笑不止的院長;但鳥随即感覺到院長的笑裡含有羞恥的味道。

    他從人家妻子的兩腿中間取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怪物。

    可能是頭像貓、身子像風船一樣鼓漲的怪物吧?他是因為接生出這樣的怪物,自己覺得羞辱,所以才竊笑不止。

    他的行為,與其說和經驗豐富的婦産醫院院長的職業威嚴相般配,勿甯說更像鬧劇裡庸醫的演技。

    他現在正被驚恐、困惑、羞恥痛苦地折磨着。

    鳥絲紋不動,等待院長恢複常态。

    怪物,究竟是什麼怪物?院長所使用的“實物”一詞,讓鳥想到了“怪物”,而“怪物”這一詞彙上的棘刺,深深地刺傷了鳥的心。

    鳥剛才自我介紹說:“我是孩子的父親。

    ”鳥記得那時醫生們都惶恐不安,在他們的耳邊,可能響起了這樣的聲音吧:“我是怪物的父親!” 院長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笑,恢複了憂傷而威嚴的神情,但他眼睑和臉頰上薔薇般的紅色卻沒有褪去。

    鳥把自己的視線從院長臉部移開,壓制住内心怒火和恐懼交相激蕩的漩流,問: “你說吃了一驚,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外觀上看嗎?好像長了兩個腦袋呀。

    記得瓦格納有一首《雙頭鹫的旗下》吧,那太讓人吃驚了。

    ”院長說着又要偷笑,但這次他終于克制住了。

     “像聯體雙胞胎?”鳥的聲音膽怯而畏葸。

     “不,隻是腦袋看起來像兩個。

    實物,看看嗎?” 鳥仍然疑惑不解:“從醫學上看……” “腦疝。

    因為頭蓋骨缺損,腦裡的東西就溢出來了。

    從打我結婚後開設這座醫院以來,頭一次遇到這樣的病例,實在罕見,當然也實在吓人呀!” 腦疝。

    鳥怎麼也想象不出這種病症的具體模樣。

    他茫然無措沒頭沒腦地問: “那麼,患了腦疝的孩子有正常成長的希望嗎?” “正常成長的希望!”院長似乎突然憤怒了起來,聲音粗暴震耳,“這是腦疝呀!即使切開頭骨,把溢出部分推回去,最後變成植物人,這已經是最運氣的了。

    正常成長,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院長沖着兩旁的年輕醫生搖晃着腦袋,表示很驚訝鳥如此缺乏常識。

    假眼醫生,還有一位一臉褐色沒有表情,寡言少語的醫生,他們都連連點頭,像主持口試的主考官責怪答錯了題的學生似的,嚴厲地注視着鳥。

     “那麼說,很快就會死嗎?鳥問。

     “現在還不會吧。

    到明天,也許還要更長時間。

    是個生命力很強的孩子呀。

    ”院長相當客觀地回答。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鳥像挨了重重一擊似的矮了下去,狼狽不堪地沉默着。

    我到底該怎麼辦呢?院長頗似一個心地險惡的西洋象棋棋手,把鳥逼上絕路:“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是啊,怎麼辦,跪地長哭嗎? “如果您有這樣的願望,我可以介紹去N大學醫學部的附屬醫院。

    當然,要看您的願望!”院長的語調,頗似是在提出一個隐藏着某種陰謀的問題。

     “要是沒有别的方法的話……”鳥想努力看穿對方鬼鬼祟祟的迷霧,但結果隻是枉然提防了一番,什麼線索也沒抓住。

    院長斬截明了地說:“沒有别的辦法。

    ”他又接了一句:“總而言之,該盡的力盡到了,也就沒遺憾了。

    ” “可不可以仍然放在這兒呢?”鳥的嶽母說。

     不隻是鳥,三個醫生也都吓了一跳,他們的目光都轉向這位唐突的發問者。

    嶽母一動也不動,宛如天底下最陰沉的口技表演師。

    院長盯着鳥的嶽母,像在對她進行評估,然後,他頗失體面地進行自我保護,露骨地說: “那不可能。

    因為是腦疝,那樣做是不可能的呀。

    ”嶽母聽了這話,仍然用袖口掩着嘴,一動不動。

     “送到大學醫院去吧。

    ”鳥下了決心。

     毛烘烘的院長立刻接着鳥的話頭,進行了精采的發揮。

    他指示身旁的兩位醫生立刻和大學醫院聯系,安排急救車,動作利落,像個頗有能力的實幹家。

     “我們會有一個醫生跟着急救車,這中間絕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兩個醫生按院長的指令分頭走後,院長似乎卸去了什麼重負,很安心地拿起煙鬥,再次往裡填起了煙草。

     “謝謝。

    ” “你媽媽還請陪着産婦吧,你呢,是不是該換換濕衣服?急救車得準備二十分鐘左右呢。

    ” “好吧。

    ”鳥說。

     院長把身子挨近鳥,像要開什麼猥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