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超級市場的天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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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去精神病院接受檢查。

     日暮時分,山谷的人口處吹起一陣強風,觸怒了紡錘形的窪地。

    它給山谷的每一家帶來一般燒烤了大量肉類的怪異氣味,直接引得人身體難受或是惡心反胃。

    我和妻子用手絹堵鼻掩口來到前院,環顧着山谷的入口處和下方。

    但我們隻能看到袅袅升起的一點點白煙,可它又混入打着旋冒出來的新霧中變得不甚清晰了。

    我們能看見的隻有那白煙剛一從濃重的霧層中升起來就擴散到紅黑色沉沉夜空中去的殘渣。

    它以黑漆漆的森林為背景,閃爍出一種與衆不同的唾沫顔色。

    阿仁的丈夫和兒子們從獨間兒出來,聚集在離我們幾步之隔的地方,也眺望着下方的天空。

    孩子們一次次地抽着鼻子,試圖查清那股惡臭到底是什麼味兒。

    在不斷加深的簿暮中,孩子們的小鼻子就像是黑色的手指,正生氣勃勃地發出聲音,顯示着自己的存在。

    村公所前的廣場上也浮動着幾個正在仰望天空的黑色人影。

     夜幕完全降下之後,鷹四和他的“親兵們”回來了。

    他們雖然都已筋疲力盡而且還髒兮兮的,但除了一語不發的星男外,鷹四和桃子都是意氣軒昂。

    鷹四很守信,給妻子買回了半打威士忌。

    看着那一排瓶子,妻子到底被打動了。

    他還給星男買了件上衣,給桃子買了件毛衣。

    他們都穿上了新衣服,也把籠罩了日暮山谷的異樣氣味像保護膜一樣地纏到了身上。

     “阿蜜和菜采嫂怎麼都是一副懷疑面孔呢?”鷹四有意曲解了我和妻子對他們制造出來的臭味的反應。

    “不過,我們可不是在林子深處出了交通事故的亡靈啊!道凍了,又下大霧,開着離合器不安全的破爛車飛跑,可阿星開得棒極了!他可真是個天才!阿星在黑洞洞的林子裡開起車來,就像狗用爪子敲出聲音來跑在冰凍的路上一樣自由。

    機械文明時代,能夠讓機械本身也具有動物的第六感官的種族業已出現了!” 很顯然,鷹四是想挑起星男的情緒,可是這個年輕的工程師卻對此毫無反應。

    他大概是因為在滿含危險的林中道上疾馳而過于勞神,或者是經曆了其他痛苦的體驗而耗盡了微弱的氣力。

     “阿鷹,你的确不是亡靈,可是卻很臭!”我直截了當地說。

     “那是因為幾千隻死雞全都燒掉了,哈,哈!把雞舍的木闆一抽走,成了僵屍的雞和軟乎乎的雞糞就一起燒掉了。

    要說那味兒呀,真是不得了!它肯定都滲到我們血液裡去了!” “山谷的人們沒發牢騷?” “當然有了!可我們不理他們。

    最後,巡警來了,因為我們的火已經變成一個熊熊的大火堆了。

    但是,青年小組的四五個人在橋頭上一站,巡警就灰溜溜地走了。

    青年們已經發現了自己的實力,能夠對付警察的實力,一個個都精神抖擻的。

    幾千隻雞死了,又給白白地燒掉了,這次青年小組算是長一智了。

    這好歹也算是收獲嘛。

    ” “其實你們也沒有必要趕跑巡警。

    就算是勝了一個巡警,可要是警備隊一來,你們馬上就完了。

    根本沒意義!”星男似乎是又鑽了牛角尖,插話道。

    這讓我想起在機場等鷹四的那個午夜,他那種執拗争辯的樣子。

    他是那種即使違背了自己的守護神也要堅持自己成見的年輕人,而不單純是為了自己守護神的名譽才固執己見的。

     “當時已經開始下雪了,從城裡或是從海邊的城鎮到這兒的交通都中斷了,所以隻要對付唯一的一個巡警就行了。

    ‘你幹壞事就給你告警察叔叔!’阿星,你可真是受這種道德教育長大的典型!” “我沒說不能跟巡警鬥啊!那年六月,不論阿鷹你做什麼,我不是都是支持的嗎?”星男還在頑強地抗争,“我是搞不懂你幹嘛為了養雞小組竟不惜跟巡警發生沖突,我是這個意思!” 一直獨自看家裡來信的桃子這時擡起頭,像對待孩子似地嘲弄起年輕人來: “阿星是想獨占阿鷹才那麼說的!再狡辯也沒有用。

    阿星,你就像個小姑娘似地嘟嘟囔囔,也不過是嘴硬罷了!快點吃飯睡覺去吧,菜采子給我們準備了好吃的!”桃子離間道,語調就像在唱歌。

     年輕人用可怕的眼神瞪着桃子,臉色鐵青,由于過分激動他幾乎說不出話來,争論也便就此結束。

     “和超級市場天皇交涉得怎麼樣了?”我打聽道。

    從鷹四遲遲不肯轉入正題的态度,我已确信了他的回答一定不妙。

     “糟透了。

    今後,山谷的青年小組要想擺脫超級市場天皇更甚的束縛,恐怕得惡戰苦鬥才行。

    天皇提出的具體意見就是把雞全部燒掉,一隻不剩。

    他大概是怕山谷人吃了死雞會降低超級市場的食品銷量吧。

    我回來後一說把雞燒掉的事,就有人眼露饞光覺得很可惜。

    看來超級市場天皇的擔心倒是很切中要害啊。

    不過,我倒是願意相信通過把那幾千隻雞淋上汽油放把火燒掉這種無益的勞動,那些人軟弱、愚蠢的頭腦中的那些貪婪、任性的根性多少能變成一些強烈、清醒的憎惡。

    ” “送你去城裡的時候,山谷的青年小組想象了一個多麼圓滿的大結局啊!”我心裡愁苦地說。

     “他們什麼都沒想象。

    他們是徹底地缺乏想象力。

    所以他們才希望我作他們的代理人能夠調動他們的想象力。

    可是,我沒有給他們一個甜美的想象力的點心,而是把他們将如何因餓肚子而受苦這樣一個現實揭示在他們布滿眼屎的眼前,我就是為了這個才去城裡的。

    哈、哈!” “你早就知道超級市場天皇是朝鮮人了?” “今天,那家夥自己跟我說的。

    他說S兄被殺的那天他還在部落裡呢!所以我也有個人理由和山谷的青年小組一起跟那家夥鬥下去。

    ” “但是阿鷹,你和山谷的青年小組欺負那個可憐的山村巡警,無論是公的私的,隻要你願意,還不是照樣都能編得出理由?我是覺得阿星的态度是最公正的!”鷹四的話使我對超級市場天皇又有了新的不安,為避免這不安再生出枝節,我又把問題扯回到他和星男的争論上來。

     “公正?你還在用這個詞呢嗎?”鷹四現出一種抑郁的表情,沉默下來,他的表情使盯着他的我都覺出一種荒涼。

    于是,剛才一直嘟哝着“好了,吃飯了,吃飯了!”催我們去吃飯的桃子此時終于找到了直接與鷹四說話的機會,就假惺惺地故意裝出很感動的樣子,說: “我家人都在看阿蜜翻譯的大猩猩的書,他們知道我和那個阿蜜老師家一起住,都很放心呢!阿鷹,阿蜜可真是個在社會上吃得開的人啊!” “阿蜜已經完全從社會生活中退出來了,可他還是個在社會上吃得開的人!”已經把第一杯威士忌喝下肚的妻子解釋說,“像阿鷹這樣的,正是和他相反那一類,這不明擺着麼!” “就是,明擺着!”鷹四把視線從我這裡移開,對妻子答道。

     “你們的曾祖父、祖父和他們的妻子都和阿蜜是同一類人。

    我們家可不一樣,我們家幾乎所有的人都死于非命,可他們都安安穩穩、悠悠閑閑地活得很長。

    菜采嫂,阿蜜要到九十歲上才能得癌,而且是很輕的癌!” “阿鷹很想在我們的家族裡找出一個典型,并且總好像有些過于心急。

    ”我不是十分強硬地反駁道,可除了星男,似乎沒人聽到。

    “如果不是發現他自己就是那個典型的話,那麼所有的努力将都隻是一種空想,無法成為現實,你說是不是,阿鷹?” 吃過飯後,鷹四把他從超級市場天皇那裡得到的定金的一半分給我的妻子,可早已酩酊大醉的妻子卻全然提不起興趣。

    當我正要将它揣進衣兜裡時,他說道: “阿蜜,我為訓練山谷青年小組建立了一支足球隊,能不能贊助我們五萬塊錢?我從城裡買了十個球,堆在雪鐵龍裡了,可是花銷太大了。

    ” “一個球有那麼貴嗎?”我略帶寒酸地問大學裡曾是足球隊員的鷹四。

     “球可是用我自己的錢買的呀,可在足球隊的候補隊員裡,有些人每天都要到鄰村去當苦力,開始的時候不按天給他們發薪水的話,恐怕他們就誰也不會給我踢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