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過,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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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你們等我去找到他回來吧。

    ” “森不見了?不是AEC①的陰謀吧,美國原子能委員會的陰謀?”—— ①即美國原子能委員會。

     “難道他們真下手啦!”我忍不住吼起來了。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 那些對籌劃示威遊行頗有真實才幹的青年們帶着這種世界範圍的迫害妄想狂立刻叫住了巡邏的鐵路警官。

    那警官煞有其事似地往手冊上記錄着走失的孩子的姓名、年齡、性别、住址,以及保護人的職業等等。

    雖說森已經八歲,但是,他對旁人連自己的名字也說不上來,所以尋人廣播是沒有用的。

    而且,已經走失了的森是不會表現出令人馬上就能看出來的不安的。

     “雖然八歲了,可是……他的頭蓋骨有些異常,……即使知道迷了路,他也不會連哭帶嚎的……” “你說他頭蓋骨異常,能看出來麼?” “早就摘過瘤子了,當然能看出來了!” 警官叫我們到治安室去辦手續,他們怎麼如此沉得住氣呀!于是,那既想得周到而又富有實際經驗的青年活動家就替我去了。

    我又以新幹線剪票口為起點,在車站大廳裡找來找去。

    雖然東京車站的内部很簡單,但是,當我們的孩子在那裡迷失時,它卻具有無限的深度,簡直不可測,能夠通往日本各地啦。

     當我尋找森已經曆時一個鐘頭時,麻生野集團的青年們帶領四國的反對核發電領袖,也就是那位四十多歲的小個子,從新幹線站台上走下來了。

    那小個子已從青年們那裡聽說了森下生時的異常是由于我遭受了核輻射,也就是我專為我妻子一個人奉獻的創造,所以,他也下了決心要參加尋找,刨根問底地問起森的特征來了。

     “你一見面就能知道他是白癡,他長得就像把我縮小到2A3!”我粗暴的回答卻換來他的悲哀。

     就在我這樣找來找去的兩個來鐘頭裡,在我的頭腦裡閃現出那些斷斷續續的事情,直到以後不久就發生轉換之前,總是不時地再現,而且每次都添了新意。

    我以為森像被遺棄在硬币自動開啟行李箱中的棄嬰一樣被遺棄在東京車站了,這個想法糾纏着我久久不能驅散。

    有時我又産生了森盲目地搭上火車跑到遠方被别人收養了的幻想而不能自拔。

    即使這種情形僅僅幾個星期,森也會失去和我這個父親之間親密的紐帶而變為陌生人了。

    說不定他也會在小肚子上留下意外的傷痕,才被别人當做長了狗眼的孩子發現…… 而且還有,當我想到森可能跌到站台下邊而被軋死的那種情景,我就覺得我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完了。

    而且,我啊,我還感到那個被遺棄而又失蹤了的、連自己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能理解的、徘徊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的迷途的孩子不是别人而正是我自己,我覺得我倆之間颠倒過來了,我倆發生了“轉換”。

     我這樣心神不定地在大廳裡轉來轉去,那位四國來的反對核發電的領袖看見孤零零的孩子就喊叫“森,森!”,他一邊喊一邊向我靠攏,用他那痛苦不堪和年逾不惑之年的人們當中罕見的純真的眼神望着我。

    每當我被他用那種目光凝視時,我就感到在東京車站龐大的人群裡又被抛棄了兩回或者三回了。

    于是,我低吟着布萊克①的詩句,那是我在你的小說中看到的引用的啊。

    “我的父啊,你抛棄了我,你去哪裡了啊?”可是,這樣一來,我就再也忍不住像一個陌生人求助(哈哈,向父親麼?)的沒有信仰的人那樣,當場大聲祈禱起來: Father!father!Whereareyougoing? Ordonotwalksofast. Speak,father,speaktoyourlittleboy. OrelseIshallbelost.—— ①布萊克(WilliamBlake一七五七—一八二七)英國詩人、畫家。

     我為了追上那個要棄我而去的人而氣喘籲籲,哈。

    為了追趕逃走的father?至于那個最重要的森,已經被那些不論交給他們什麼工作都能完成得無懈可擊的青年們找到了。

    森走上回聲号列車的站台,站在小賣店旁恰好能容下他的身子而又不妨礙别人的地方,他把疲倦了的上身的重量壓在台子上,安靜地呆着。

    在三個小時裡,他在站台上一遇到人群擠他,他就躲進那個角落。

     我們全家去他的祖母家時,就是坐這回聲号列車去的。

    森沒有票,他大概像空氣或者别的什麼那樣順利地通過了剪票口的吧。

    青年們去治安室報告孩子已經找到時,一位正在治安室裡喝茶的小官員對同事們說: “我沒想到就是他呀。

    我在回聲号站台上看見他在那兒啦。

    ” 于是,那些一向愛向官員們提抗議的青年活動家們大聲責問:“你既然看見為什麼不查問,不報告?”鬧得差一點兒被人家抓捕,才逃之夭夭了。

    哈哈。

     2 那天,雖然我讓接來的四國的反對核發電的領袖長時間在車站裡幫我找森,我卻沒出席傍晚舉行的以他為核心的懇談會就徑直回家了。

    雖然有點兒不體面,是我向青年活動家們打聽了麻生野是否參加才采取行動的。

     “叔,你為什麼在運動面前恍恍惚惚的?我們的麻生野一不在這兒,你馬上就走,中年人太不含蓄啦!”我已經感覺到那些青年們心中如此譴責了。

     總而言之,已經疲憊了的我狠狠地拽着也已疲乏了的森,在融雪的泥濘裡左一次右一次地摔倒,弄得渾身泥污才回到家裡。

     從早晨就一直不痛快的妻子給森換衣服,我在一旁等候,然後把森帶到書房裡打他。

    森吓得縮起脖子,眯縫着眼睛,伸出雙肘護住臉頰。

    森是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學會這種防身法的呀?在我們誕生之前就被納入遺傳密碼的人類共同積累之中,也有保護遭受毆打的弱者的密碼麼這一項麼?偏偏我一邊看着森那樣保護自己而傷心,卻又一邊抓住他的臂部,又要打他的臉、又要捶他的胸、甚至使出卑鄙的特技,接二連三地打森的面頰。

     我感覺到同樣是我們的孩子的父親的你好像要問我為什麼心情不好?那麼,就請把這當做一種啼笑皆非的笑聲記錄下來吧。

    哈哈。

    那是為了教育啊!森能理解那迷路的三個小時是做錯了的三個小時、并因此而受罰麼?事情已經過去五個小時了啊。

    可是,我依舊沒完沒了、不依不饒地打森,雖然沒有人出來分辯,哈哈,這是為了教育呀!教育他就是要他知道把我抛在一旁、離開我、走得那麼快,連我都跟不上,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是壞事!哈哈,我進行了成效多麼值得懷疑,而且又是多麼殘酷的教育啊! 我剛打他時,他的鼻子裡像一下子點亮了紅色小燈泡似地通紅,森滴下了四五滴眼淚,他仿佛認可了這不講道理的毆打似的,他用自己的手也打自己的面頰。

    他一聲也沒哭,因為我打他第一巴掌時就威脅他不許哭!雖然如此,可是,我究竟幹了些什麼呀?積雪融化的徹骨寒冷令他渾身發抖,牙齒咔嗒咔嗒作響下颚都發麻了。

    哈哈,我狡猾而兇狠地毆打拙笨地招架着的失去抵抗的人…… 忽然,我被看不見的強大的手毆打着,而且那手毫無疑問地打的就是我。

    因為雖然我徒然地招架着,但是仍然遭到見空就鑽的透明的大手毆打,我終于認識到那是為了讓我理解毆打的意義才打我的面頰(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