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與渡邊一夫先生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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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您立志成為小說家之事,您從渡邊先生那裡得到過鼓勵嗎? 在自己的想法也不很清晰的情況下,我開始嘗試寫作小說。

    可一旦開始了這種嘗試,職業小說家的生活便成了自己生活的全部。

    不久後我們結了婚,請先生給我們做了證婚人。

    其後又過了十來年,先生用顯而易見的玩笑口吻,寫了一篇“大江君等人初登文壇之際……”的小文章。

    然而很久之後,大西巨人①出席與年輕批評家交流的座談會并在會議臨近結束時,好像作了一段補充說明,引用了先生的這篇文章,并說了一些貶低渡邊先生的話語。

    在那之後的很長時間内,我與刊載那些話語的文藝雜志斷絕了關系。

    大西的發言是完全錯誤的挑釁。

    先生這是在為自己那些學習了文學後奔往各個方向的學生提出建議,可培養學者仍然是其教育之核心。

    在作如此期望的同時,對于那些自行偏離了學術方向的學生中選擇小說創作道路的人,先生也希望對這個年輕人予以勉勵。

    關于我成為小說家之事,先生并不很高興,卻是經常對我進行鼓勵,完全是一個徹底的教育工作者。

    另一方面,從我這個角度來說,假如當初沒能邂逅名為渡邊一夫的作者,也就是先生的話,自己就不會走上文學道路,這是确切無疑的。

     先生從不曾直接就我的小說之整體作過好或是不好的表述。

    對于我本人,他也沒有就一部部小說表示過意見。

    隻有一次,聽說渡邊先生曾對先于我們幾年的同學,也是既寫小說又不耽誤做學問的辻邦生說:“大江君不愧是在森林裡長大的,他寫小說就像林子裡的泉水似的,當你懷疑是否已經枯竭的時候,就像新的泉水重新湧流出來似的,他又接着寫了下去。

    ”這是先生對于作為小說家的我所說出的絕無僅有的褒獎之語。

     ——從渡邊先生的《法國文藝複興斷章》、《關于瘋狂》和《戰敗日記》等著作,以及大江先生後來寫的《解讀日本當代的人道主義者渡邊一夫》和随筆“渡邊一夫空想聽講記”等文論中,有關渡邊先生的印象越發豐滿起來。

    在我的想象中,他應該是一位非同尋常的碩學之士,同時具有藝術家和小說家那種強烈關懷在注視着人們。

     為了生存下去,作為小說家需要具備兩個條件。

    其一,要看他是否能夠創造出自己獨特的文體;其二,還要看他是否具有編造故事的才能。

    從渡邊先生的翻譯,尤其是《巨人傳》這部巨著的翻譯來看,早在四十歲剛出頭的時候,他就已經完全形成了自己的文體。

    即便從他對加斯卡爾等作者的現代小說的翻譯來看,他也是一個總能表現出穩定文體的翻譯者,并使我迅猛地從中接受了影響。

    就這一點而言,我認為先生已經創造出了小說家的那種優秀文體。

     在晚年,先生以《戰國明暗二人妃》這部作品為中心,寫出了非常出色的評傳,為亨利四世①身邊那些獨特的女性們——正室瑪爾戈②王妃,名叫加布裡埃爾·德斯特蕾。

    曾被帶去戰場,後又被暗殺的情人,還有成為祖母後寫出《七日談》③的瑪格麗特王妃④——塑造出個性鮮明的形象。

    在描繪人物形象方面,先生已經是高手了,将一個人物與另一個人物進行對比并制造出一個情節這方面也很巧妙。

    在這一點上,我認為先生是具備劇作家才能的人。

     不過呀,先生對于編寫故事似乎并不熱心。

    先生曾經告訴我,自己也有想要寫的小說。

    小說的題名叫做《東遊記》,說的是一個特殊的日本人,在國内開始學習法國文學,其後去了巴黎留學,直至三十年代前半期為止,他完全生活在法國文化之中。

    剛好在日本開始侵略中國的時候,他回到了日本,體驗了戰争和戰敗。

    聽說,小說所要表述的是“要做什麼樣的日本人”這個問題,不過後來他并沒有寫出這部小說。

    因此,晚年他便寫出《戰國明暗二人妃》這樣的傳記連作,并在作品中借助對那些女性所作的描述,來滿足自己想寫小說的熱情吧。

    在這部作品中,考證構成了巨大的支柱,當然,這也是作為學者而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