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多方面的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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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時候他的發作完全停止,我把他依舊沉默不語的情況以及他發作的情況告訴妻子之後就睡下了。

    午飯之前起來一看,兒子在昨天還毫無興趣的錄音機之前擺起架式戴着耳機呢。

    據妻子說,仔細聽了一下耳機漏出的細小聲音,好像是肖邦的“奏鳴曲第二号”。

    下午開始,我們叫他他也答應了,一到晚上,就開始了他那唯一的一項智慧型活動——作曲。

    五線譜紙上開頭就是“M安魂曲,E小調”。

     據兒子說,他生下來的時候的重大疾病經先生給他治好,這事他聽過無數次,銘記在心,而且自己記事之後一個接一個的難關都是經先生之手才得以度過的。

    先生作為一位醫生,而且對我們多年來始終如一地知己相待,一直受到我們的敬愛,然而我們卻突然收到他逝世的消息。

    這對我們無異于突遭暴力一擊。

    我兒子對于消息本身和告訴他這消息的我,乃至對于外界社會,一律排斥和拒絕,這就是兒子的第一階段。

    緊接着便是第二階段。

    這種排斥和拒絕持續下去,并且非常頑固從而進入第二天,便是發作。

    于是以自己最喜好的音樂,通過自作的送葬進行曲的奏鳴曲悼念他所敬愛的人之死,終于以其自作之曲達到他誠心誠意地表達了他内心的哀傷與追悼的情思。

    最後兒子複歸于家庭,乃至複歸于社會。

    關于精神醫學,我連啟蒙的書都沒讀過,兒子受到巨大的沖擊之後,我觀察他從痛苦中恢複過來的過程,我覺得他的發作——我以為類似癫痫——恐怕心理方面的作用未必不處于重要位置。

     和殘疾的兒子一起生活中,他常常幾乎是沒有任何預示就表現出幼時的舉止,必須觀察他的内心世界,而且是盡可能地想方設法地多方面觀察他的内心世界,這成了我們家庭生活的基調。

    這種觀察給我們一家帶來的效果,是給我們打算從受束縛狀态之下把兒子解放出來的設想增加了力量和勇氣。

    這次,我們觀察到兒子對森安教授之死是以全身心地接受的态度這一發展過程,才使我和妻子從悲哀的籠罩中回到平靜。

    這樣卓越的醫生之死,對于許許多多的人來說,當然是無可彌補的巨大損失。

     日本筆會每年舉行“獄中作家之日”,我在今年的集會上講了話。

    我明明知道可能受到過分偏于個人經驗的批評,但是我依舊從前面寫的這件事開始講起。

    講演的題目,本來選定威廉·布萊克預言詩《阿美利加》的一節之中,“鎖鍊拴着的靈魂”那句話。

    “讓轉動石磨磨面的奴隸跑到原野去吧。

    /讓他們擡頭仰望天空,在光輝燦爛的大氣中縱聲大笑吧。

    /他們被關閉在黑暗和哀歎之中,30年的日日夜夜全是疲憊不堪。

    /他們的臉上連一瞬之間的笑容也沒有,讓鎖鍊拴着的靈魂,快快站起來吧,把眼光高高揚起吧。

    ” 圍繞着這詩句,我已經寫了小說,也用來作過講演。

    小說确實是以我的殘疾兒子為内容的。

    前面提到的講演中,我介紹了《布萊克,帝國的反對者》作者D·V·阿德曼,以《阿靈利加》中的幾節寫成的1776年“獨立宣言”的詩,以及它的表現、讀解。

    我們知道,阿德曼1793年寫的這長詩,在昂揚法國革命精神,在歐洲整個地區被當作美國獨立原理的追求生命、自由、幸福的權利,以及推翻壓迫的權利,看作給他們帶來了力争解放的思想而被熱情讴歌。

    前面引用的一段就是和自由有關的部分。

    (PrincetonUniversityPress) 有人看了我引用這首詩的小說,他沒有看它的結尾,隻憑看到的描寫過程的文章,就批評我是把殘疾孩子和他的父母一起,全當作鎖在終生殘疾這條鎖鍊上的靈魂了。

    然而我考慮着布萊克的根本思想,同時也想到另外一面是這現實世界的人全都被拴在鎖鍊上了。

    有殘疾的人遇到偶發的一些事情時,就更加陷于窘境,在這些方面使他們得到解放這一點,和一般人是沒有什麼不同的。

     如果細說起來,以我的兒子為例,他在某個時間點上是怎樣退到倒退的方向而痛苦不堪,随後又怎樣趨向于前進的方向,或者再邁出一步解放自己,即使我們家人也難于掌握他這個過程。

    至于他本人,就更是困難的了。

    殘疾孩子不可能認識到他自己的心理上如果朝着治愈方向去想,有意識地這麼作,該怎樣加快地治好自己。

    然而一般普通人卻是無論誰都能自覺做到的。

     根據我個人的經驗,我以為下述内容很重要:殘疾兒在日常生活上,以及偶爾遇到自己無力處理的困難時刻,他們是怎樣感悟、思考、行動的?對于這些,不僅他的家人,即使周圍的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