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亂世的地丁和杜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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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正在準備兩項國際性的座談會。

    盡管作家幾乎稱不上專家的職業,但是無一不以為自己是這樣的存在:對自己必須不停地念叨已經逝世的武田泰淳的“對森羅萬象多情多恨”這一呼籲。

    因此,在這樣一個以多種多樣課題顯示非專業人員的看法,而且還是一個接受批評的機會,就自願地前來參加。

    除此之外,我覺得他們似乎還抱着這樣的願望:把所謂依靠語言和想象力完成的平面的日常異化這種小說獨特的力量,同文學以外的自我表現,想經常聯系在一起。

     總而言之,作家對于情況就是這麼說的,對于使自他雙方都能接受的表現,也可以用脫離小說的語言完成。

    如果不這樣,那自己就隻能算一個靠耍嘴皮子的常識家,這個形象令人感到羞慚。

    我是常常從這種經曆走過來的人。

    同時也想到少數以可怕的寡言沉默律己的知識分子,不過也覺得既然以作家這種滑稽工作為終身職業,幹多嘴多舌的人幹的事,難道不可以毫不猶豫地承擔下來麼? 另一個國際性的座談會是以“核狀況下的文學”為主題的國際筆會大會。

    我在去年作為日本筆會的任務,完成了描寫核武器攻擊廣島,長崎,具體地說就是以日本人如何在原子慘禍中活下來以及痛苦地死去為主題的短篇小說的作品集。

    (《面對一無所知的未來》,集英社文庫) 由于編輯和出版社領導的努力,這個小小的然而自信堪稱具有重要意義的書,即将稍微改變外形而出版英譯本。

    它将在5月舉行的國際筆會大會之前完成,使來自外國的衆多參加者,以及從事與文學相關工作的知識分子們都讀到它,既然如此,我覺得自己必須在這個座談會上談一談這個短篇集的特點。

     收進這個集子裡的優秀短篇《空桶》的作者,是在長崎遭受過原子彈轟炸的林京子。

    她是我國文學事業中代表今天的新興力量的作家,曾經發表了批判“原子彈法西斯”的文章。

    還有與這位作家齊名頗有才華的年輕作家的文章。

    有的文章說,希特勒殘殺猶太人是可憎的,緊接着便說,用法西斯主義那一套管理人民也許是最好的方法。

    我想說,這就是我國文學狀況的一個側面,您,特别是在歐洲經曆過法西斯主義時代的知識分子們作何感想?請您先讀一下林京子的作品,然後再予以思考。

     我國年輕的文學家們對于語言的定義,有時表現得遲鈍和不準确,其程度令人吃驚,這也是我國特有的。

    比如法國、德國、波蘭的作家們,對于法西斯主義一詞從不暧昧地使用,所以能夠期待他們作出應有的反應。

     不過我最熱烈期望的是,談論一番向來對政治語言徹底地沉默寡言,或者說沉默并凝視的作家井伏鳟二的短篇《杜若》具有的強烈信息。

    請先讀翻譯的作品,然後在此基礎上從東西方不同角度表達對井伏鳟二的看法,我夢想如此這般活用座談會的時間。

    既然翻譯的作品業已準備就緒,我以為那的确是化為現實的夢。

     井伏鳟二的《杜若》,從提示溫和的然而輪廓鮮明的形象開始,它是文庫版本大約20頁的短小作品。

    寫的是戰時一位為躲避轟炸而回到故鄉福山市近郊的人的經曆,用“私小說”的寫法作了生動的記述,于戰敗後第6年創作的。

     廣島市區被炸不久,我在福山市近郊的朋友家看到杜若花盛開。

    單瓣,紫色。

    停戰命令剛剛發布,也就是剛過8月中旬。

    往常,這個季節的杜若已經結了鮮綠色略長的和尚頭式的子房。

    原來此處盛開的是遲開的杜若,它長在離其他杜若群生的地方稍遠的地方,從挺立于水面的劍狀葉子中抽出綠莖,上面頂着一朵扭着彎彎的花苞。

    開頭,我是站在朋友家廂房的二樓上看它,以為水面上漂的是點心包裝紙什麼的。

     為什麼把廣島市區的被炸和杜若花怒放這種隻有橫向聯系的事象并列在一起呢?讀罷小說如果找到兩者之間牢固架起的想象力之橋,對于這短篇的理解就算是成功的。

     小說緊接方才所說的開頭,從廣島市被炸當天在福山市的所見所聞,說到福山市本身曾經被炸的經曆,并且叙述了當時就被原子彈炸死的知友的子弟,以及某某被炸當時沒有死,但是蒙受着巨大痛苦等等傳說和對此而發的感慨。

    接着也談了作家自己戰敗之後立刻得了胃病,後來轉為不眠症,被動員去分配軍隊的貯存物資,這部分在叙上略帶喜劇成分。

    擺脫了這些被指派的雜活,希望返回東京的作家,到朋友家裡去談别的事,當天晚上居然沒犯不眠症,睡得很好。

    “天亮時醒來,打開窗戶一看,看到眼下的水池裡有異樣的東西。

    打開電燈,延長電線讓燈光照着池子的水面。

    我不由得目光旁視立刻關上電燈,也關上了窗子。

    漂在水池水面上的确确實實是人。

    杜若叢生于水池的一角,離杜若不遠的位置漂着紫色紙片或者别的什麼。

    仰面朝天漂在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