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四 關于卡夫卡《城堡》的一點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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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書中,這位雜文家造了一個玩偶,它與弗蘭茨·卡夫卡幾乎不相幹,盡管如此,他卻名之為弗蘭茨·卡夫卡。

    ——剛才寫下的這個句子必央細心研讀。

    并不是說,G·安德爾斯造的這個傀儡與卡夫卡毫不相幹,而是“幾乎不相幹”。

    這恰恰是事情危險之處,誘惑之處:一些不太重要的、對于認識卡夫卡真實的本質隻有次要意義的特征得到了正确的分析。

    這些特征既屬于真正的、活生生的作家卡夫卡,也屬于那無生命的、在這本新書中陰魂遊蕩的玩偶。

    要将卡夫卡和那搖搖晃晃的玩偶完全區分開來是辦不到的,即使我們很難這麼做。

    在闡述這些次要特征時使用了許多心力,也許是過多的、過于明顯的、毫不謙卑的心力,自信而有把握;這與那麼無把握、抱懷疑态度的、搖擺不定的、不那麼自信的卡夫卡形成鮮明對照。

    ——可是在分析正确的次要細節以外,G·安德爾斯把主要方面完全歪曲了。

    他在他的著作中以同樣不可動搖的自信來闡述這些誤解的、歪曲的東西,就像他描寫那些正确理解的細節(比如卡夫卡美學作用的一些多角平面)時一樣。

    讀者很可能會在不時出現的對個别細節的出色分析觀察的誘導下,認為該評論家的基本觀點和總結論點是正确的。

    然而恰恰是中心問題被毫無希望地錯誤地理解了,下面我将具體談及。

    看上去這不是關鍵性的,可是對真實價值的誤解好像隻偏離了那麼一點,徹底的歪曲好像隻是通過手腕微微一轉産生的,這反而更增加了這本書的危險性和誘惑力。

    輕輕轉動手腕可以使一隻活雞變成死雞,可以使卡夫卡吞吐着宗教的活的氣息的基本結構變成一個從來不曾活過的玩偶。

    安德爾斯與這個玩偶自己的結構作鬥争,并光榮地戰勝了它。

    我們要就我們的觀點來分析對這個玩偶進行的分析性的殺戮。

    安德爾斯文章中引起其他一切誤解的主要誤解在何處呢? 我把安德爾斯想要總結卡夫卡實質的一些玩偶句子與活的卡夫卡的一些真實的句子并列起來。

    讀者馬上可以看出,這裡發言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實體,其中一個聲音是評論家G·安德爾斯強加在卡夫卡名下的。

     安德爾斯說: 卡夫卡說:(卡夫卡)不過問世界上的善或短暫的滿足我還能從《鄉村醫惡,他尊重其整體的悲慘性。

     生》這樣的寫作中得到。

    然而 隻有在我一旦将世界升華為純潔、真實、不變的境界時,幸福才會莅臨。

     ——他認為,人隻有一次轉向善的一邊,他便得救了,無須顧及過去,甚至無須顧及未來。

    他是一個非人性世界的現實主 死亡在我們的面前,比如像課義者;然而也是它的神化者。

    權堂牆上懸挂的亞曆山大戰役的力對他來說是合理的,無人性繪畫。

    我們的任務是,在我們者則是有罪的。

    他要求獲得天的一生中通過我們的行動使之堂;但不是制造天堂,而是步暗淡甚或完全熄滅。

    八天堂。

    他是無神論者;但從無神論中人不能沒有一種持續的對某種創造出一種神學。

    他是哲學家;不可摧毀之物的堅信而活着。

    但是個不可知論者。

    信仰便是:解放心中的不可摧毀之物;或說得更正确些:作為不可摧毀的存在;或再正确些:存在。

    他的哲學是徒勞地求大同者的烏鴉們聲稱,隻需一個烏鴉便哲學,他以被徒勞地追求着的可摧毀天空。

    這是毫無疑問的,權力的眼光觀察物物。

    但對于天空卻說明不了任何問事實存在的于他便是(即使不題。

    因為天空意味着:烏鴉的是“理智的”,然而畢竟是的)不可能性。

    合理的。

    他被物化了的世界的超力量驚 隻有一個精神的世界,沒有别吓了。

    的;我們稱之為感性世界的東地進行歪曲,是為了确認;但西,乃是精神世界中的惡;而他同樣“确認”了我們,也就我們稱之為惡的,不過是我們是說,他麻痹我們。

    的永恒發展中一瞬間的必要而他讨論着法;但他根本不知道已。

    最強的光可以令世界解體。

    他是否有這個權利。

    在弱的眼睛前面它變得堅實;在更弱的眼睛前面它會伸出拳頭來。

     不是我的聽覺有誤,就是這兩排語錄涉及的不是同一個人。

     此外,這少許幾個例子可以擴充許多倍。

    安德爾斯證實了什麼?一個冷酷的現實:一旦将一個作家的言論中積極的、肯定生活的、呼喚希望的詞句删去,剩下的便隻有消極的了。

    “無須幽靈從墳墓中爬出告知我們”。

     消極的言論和描繪在卡夫卡筆下是非常多的。

    衆所周知,他寫下了許多充滿絕望的話:他的生命途程過于漫長,在其間他隻看見黑暗和實在無路可走等等。

    值得注意的不是他的懷疑,而是他盡管抱着懷疑和絕望,卻始終保持着對更高的、善的力量的信仰,是他不斷重新為這個信仰而戰鬥并赢得它;雖然這個信仰有時面;臨着從他心中消失的危險。

    正因為如此,這一艱苦鬥争得來的信念對于我們來說才是珍貴的,才是寶貴的榜樣,因為它是在由個人的和人類普遍的不幸構成的可怕形象之咄咄逼人的黑暗背景前面亮着的一盞柔弱然而堅定不滅的燈。

    安德爾斯将卡夫卡說成是個消極地、毫不抗拒地聽任世上邪惡勢力擺布的、據他說甚至是對惡勢力恭恭敬敬的懦弱者,而恰恰是這麼個人,在他的日記中産生了這樣的勇敢地号召起來鬥争的句子:“無須絕望,亦無須由于你之不絕望而絕望。

    在似乎窮途未路之際,總會有新的力量産生,而這恰恰意味着你依舊活着……傾盆大雨。

    迎着雨走去,讓鋼鐵般的雨柱穿透你的身心,在這要将你席卷而去的水中滑行,但是且慢,等着,挺直身子,看太陽破雲而出,陽光一瀉如注,無有盡時。

    ”這些話恰恰與安德爾斯硬塞在他的玩偶口中的斷言相反。

     在這短暫的一生中固然有許多阻力極大的客觀現實有待克服。

    假如一個人在三十四歲的時候發現自己患有嚴重的肺結核,即便不是不可治愈的,假如這時發現自己一步步向死亡滑去,那麼即使是最高尚、最正直的心靈染上一層悲觀主義也應該是可以原諒的。

    尤其是,假如這顆心靈有着許多幻想和敏感的話。

    假如再加上不愉快的家庭關系,再加上隻能給一個人帶來憂愁的可怕的強制性職業這些因素壓在一個已經身心交瘁的人身上,那麼幾乎難以理解,在這個人筆下竟然還會排除這一切障礙,産生如此重要的、在許多處給人帶來希望和踏實感的力作。

    ——奇怪的是,安德爾斯正是在卡夫卡恨透了的職業上看到某種歸宿,某種“安慰”(28頁)。

    “不知道自己所屬的人便不知道自己對誰負有義務……卡夫卡至少在一些時候自己回答了他的義務的‘管轄權’問題:通過他在工人事故保險公司的工作。

    ”這個細節對于表明安德爾斯錯誤地評述卡夫卡的生活和願望的那種漫不經心的、自信到極點的方式具有典型意義,即恰恰與卡夫卡自己對強加于他的職業工作所想和所寫的相反。

    在許多地方,他反對自己的掙錢職業的叫喊聲振撼人心地劃破長空,他在這個職業上看到的不是義務的履行,而是對他的真正的創造天職的背叛,是一種痛苦的與自己背道而馳(自是迫不得已)。

    不得不然,是因為卡夫卡的父母沒有——像霍夫曼斯塔爾的父母從一開頭、韋爾弗的父母(從某個時候開始)所做的那樣——為他們天才的兒子掃清道路上的一切障礙,将他從掙錢的困擾操勞中解放出來。

    因為,盡管卡夫卡是那麼謙遜恭讓:他内心對他的世界構想的偉大性、對他那獨特的、隻有集中他的一切力量才能完成的任務是清楚的。

    他在日記中以宏大而又苦澀的心描述一篇聽寫文章、一篇官方文件時便是這麼寫的,他為連接上下文思索着一個合适的詞:“我終于想起了‘公開揭露’這個詞和與此相連的句子,但出于惡心和羞恥感而遲遲吐不出口,仿佛那是一塊生肉,一塊從我身上割下的肉(這使我花了很大力氣)。

    我終于說了出來,但同時驚恐萬狀,因為我發現我身上的一切都為一種文學創作工作做好了準備,而這麼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