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地(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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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小便潺潺流進夜壺。

    祖父站在夜壺上方。

    現在是五點。

     祖母沒有在兩點半醒來。

    她陷入了那不健康的睡眠。

     這已經很久沒有發生了。

     有一天早晨她會死去。

     當水塘變淺,青蛙的背會曬幹。

    炎熱爬進它們的肚子,殘留下來的隻有幹硬的皮膚。

     它們在各個院子裡躺得到處都是。

    隻有當它們死了,人們才知道,原來它們也住在這房子裡,它們爬上樓梯,爬到閣樓上,爬進黑糊糊的煙囪。

     我們的房子有兩支煙囪,它們會裝滿青蛙。

    一支是紅色的,另一支是黑色的。

     紅色的煙囪豎在無人居住的房間上方。

    從來沒有煙從裡面升騰出來。

     很多貓頭鷹住在裡面。

    母親每年都要支付煙囪稅。

    要是把所有年份的錢加起來,得有多少?母親說,其中一支煙囪還隻是給貓頭鷹的。

     上星期它們十分興奮。

    我一整夜都聽到它們在屋瓦上叫。

    它們有兩種聲音,高亢的和低沉的。

    但即使是高亢的也很低沉,而低沉的更是低沉。

     那應該是小男人和小女人的聲音。

    它們有一種正規的語言。

     我有幾次走進院子,除了它們的眼睛之外什麼也沒看見。

    整個屋頂上全是眼睛。

    它們閃爍着,整個院子被照亮了,像冰一樣閃着光。

    沒有月光。

    這一夜鄰居死了。

    他在之前的傍晚時分還好好吃了一頓。

    他并沒有生病。

    他的妻子早上喊醒我,說他是在睡夢中窒息而死。

    我立刻想到了那些貓頭鷹。

     我們和鄰居家之間的花園裡長滿了覆盆子。

    它們熟透了,人們采摘的手指變得血紅。

    幾年前我們還沒有覆盆子,隻有鄰居在他的花園裡種了一些亞灌木。

    現在它們已經伸進了我們的花園,他那邊已經沒有一根卷須了。

    它們在遊走。

    鄰居有一次對我說,他也從沒有種過它們,這些亞灌木是自己從另一個花園裡過來的。

    幾年以後我們也不會再有一根卷須,它們會繼續遊走。

    現在吃得飽飽的吧,因為村子很小,它們會遊走出村子。

     昨天是葬禮。

    他已經老了,但沒有生病。

    他的兒子幾個月前把他從山裡帶來。

    他的房子倒了,一條從河岸漫延出來的山澗推倒了它。

    人們在山裡更健康。

    他帶來一頂鴨舌帽。

    它既不是便帽也不是禮帽。

    這樣的帽子,人們隻在這個村子裡戴。

    他說,他想戴着這帽子進墳墓。

    他是說着玩的,因為他不想死。

    他也沒有生病。

     現在他們把這帽子壓到他死去的頭顱上。

    一開始棺材蓋子合不上,他們就用錘子在上面敲。

     母親的腿和我的腿一起放在同一塊罩子下。

    我想它們是赤裸的,布滿曲張的靜脈。

    無窮無盡的腿并排放在土地上。

     總是隻有男人倒在戰争中。

    我看到無數女人,裙子滑落,雙腿傷痕累累地躺倒在戰場上。

    我看到母親赤裸着,凍僵了,躺倒在俄國,雙腿傷痕累累,嘴唇因為吃了飼料蘿蔔而呈綠色。

     我看到母親因為饑餓而變得透明,直到皮膚以下都筋疲力盡、滿是皺紋,像一個疲乏的、不省人事的小女孩。

     母親睡着了。

    當她醒着的時候,我從未聽過她呼吸。

    她睡着時,喉嚨裡發出呼噜呼噜的聲音,似乎她的喉嚨裡現在還刮着西伯利亞的風,我在她旁邊,在恐怖的夢裡抽搐,渾身發冷。

     外面水塘裡的水面上升了。

    村子裡沒有月亮,水陰暗凝結。

     青蛙從我死去的父親的黑色肺裡呱呱叫出聲來,從我祖父那發出呼噜呼噜聲音的僵硬的氣管裡呱呱叫出聲來,從我祖母硬化的血管裡呱呱叫出聲來。

    青蛙從這村子裡所有生者和死者的身體裡呱呱叫出聲來。

     每個人在遷徙的時候都帶上一隻青蛙。

    自從他們存在以來,就喜歡稱自己是德國人,從不談論他們的青蛙,同時相信,人們拒絕去談論的東西也是不存在的。

     然後睡眠就來到了。

    我落入一隻巨大的墨水瓶。

    黑森林裡應該就是這麼陰暗。

    外面他們的德國青蛙在呱呱叫。

     連母親也從俄國帶來一隻青蛙。

     我聽見母親的德國青蛙叫,直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