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地(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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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從他的鼻子裡長出一隻手,或者從他的臉頰,它一直長在他的臉上,他不能把它從自己身上撞開。

    洗臉的時候,他用手碰臉,那是他自己的手,臉上的泡沫和肥皂比手多。

    父親的怒氣在顴骨和下巴裡聳動。

     他本來想和你做遊戲的,母親說,但你總是必然把一切搞砸,現在别哭了。

     我本想說些什麼,但我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看向我的雙手。

    它們像被砍下來一樣放在我面前的窗台上,一動不動。

    我的指甲又髒了。

    我聞聞我的手,分辨不出它的氣味。

    污垢沒有氣味,我的皮膚也沒有。

     我活動手指,似乎它們很冷。

    它們快要掉到地上了,但是我筆直地坐在椅子上。

     紅色的發網躺在桌腳旁。

    我撿起它,放到窗台上。

    我馬上又把它拿在手裡,在拳頭裡碾碎它。

    當我打開手掌,手心裡的皮膚皺巴巴,汗淋淋,發網縮成一團,濕漉漉的。

    我用一根金屬發卡清理指甲,看到它們是如此寬平。

     父親坐在報紙後,目光在字母間爬行。

    牆壁後面,祖父的收音機在談論阿登納。

    母親坐在一塊白色抹布後。

    毛衣針在她的額頭和膝蓋之間上上下下。

    母親和父親又沒有什麼話說了,寥寥幾句裡大部分又是關于母牛和錢。

    白天他們工作,互相打不到照面,夜裡他們背對背睡着,互相不看一眼。

     母親在縫一塊牆布。

    節約爐上方被鐵絲架弄得鏽迹斑斑,磨損得厲害。

    站在節約爐邊的女人簡直隻有一隻眼睛。

    她的另一隻眼和鼻子的一部分留在洗衣機裡。

    她手裡拿着一隻湯碗和攪勺,頭發裡别着一朵花。

     她穿着高跟鞋,我很喜歡。

    鞋子下能看到這樣的箴言:親愛的丈夫,我建議你,遠離小酒店、葡萄酒和啤酒。

    晚餐時總要在家,愛你的妻子,要不一切都完了。

     母親在家裡做了很多牆布。

    廚房裡的桌子上方挂着一塊蘋果和梨圖案的牆布,上面還有一瓶葡萄酒和一隻沒有腦袋的烤雞。

    圖案下面有一行字:吃得好,忘煩惱。

     來到房子裡的所有人都喜歡這條格言。

    母親不得不給很多來訪者在一小塊報紙上寫下它,因為他們也想繡上這句話。

     母親說,牆布不僅漂亮,而且富有教益。

     母親隻在晚上縫紉,那時候屋子已經打掃幹淨,院子裡很冷,漆黑一片,人們不能外出。

     白天母親沒有時間縫紉。

    每天她都要說很多遍,她沒有時間,她的工作從來做不完。

    縫紉不屬于工作,所以她在晚上縫紉。

     母親永遠在辛苦工作。

    但村裡人不會贊揚她的勤奮。

    他們隻談論那個女鄰居,說她一文不值,她在大白天裡看書,說她的全部家務就是翻跟頭,她的丈夫也不比她更有用,因為他容忍了這一切。

     母親的視線一會兒在桶裡,一會兒在地上。

     每個星期六母親都清洗走道,每一次她都跪上好幾小時。

     有一天,母親會跪在沙堆中間,慢慢清洗道路。

    她會把所有的沙子都抓在指甲裡。

    沙子會重新變幹燥,掉落到一起。

    有一天夜裡母親夢到了這些沙,早晨她講起這個夢,一邊咯咯直笑,但是夢的場景印在她皮膚的擦傷處。

     因為每天清洗,整個房子的地闆都腐爛了。

    木蠹蛾的幼蟲從潮濕處逃命出來,鑽進門闆、桌面和門把手。

    連全家福的相框也被它們咬出積着粉末的紋縷。

    母親用一把新掃帚掃掉木粉屑。

     所有的掃帚她都是從紮掃帚匠海因裡希那裡買來的。

    粗糙的掃帚柄塗滿油迹,用焦糖粘在一起。

    紮掃帚匠的妻子每天烤糕點。

    一天是油炸圈餅,另一天是糖蝸牛。

    即使糕點已經烤好,還是聞得到面團裡的酵母味。

     房子裡充滿酵母和散落四處的糖粉。

    節約爐上有一小鍋牛奶,裡面是軟化了的酵母。

    牛奶邊緣鼓起一個渾濁的大水泡,像一隻流露出猜忌目光的眼睛。

     紮掃帚匠的妻子在家裡養了七隻貓。

    它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