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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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的房屋群變得低矮,平坦得叫人看不清楚它延伸到哪裡。

    村莊越過遺忘在田地裡的滿是節疤的粗大南瓜藤,匍匐進山谷裡去。

     天黑下來的時候,孩子們提着恐怖的醉眼南瓜燈穿過村子。

     南瓜瓤被刮淨。

    空殼上挖出兩隻眼睛、一隻三角形的鼻子和一張嘴巴。

     南瓜殼裡支起一根蠟燭。

    火光從眼睛、鼻子和嘴巴的空洞裡透出來。

     孩子們搖晃着這被割下的頭顱穿過黑暗。

    他們哭着跑進房子。

     成年人從旁走過。

     女人們把披肩再攏緊一些,手指停在流蘇邊。

    男人們用厚厚的大衣袖子捂住臉。

     風景融化在暮色裡。

     我們房子的窗戶像南瓜燈一樣透出光亮。

     醫生住得很遠。

    他有一輛沒有燈的自行車,把手電筒系在大衣扣子上。

    我不知道哪個是醫生,哪個是自行車。

    醫生來得太遲了。

    我父親把肝都吐出來了,它在桶裡發臭,像腐爛的污泥。

     我的母親瞪着超大的眼睛飄到他面前,用巨大的揩碗布把風扇到他臉上,一邊哭泣。

     在父親掏空的頭顱裡,蠟燭一直嘲笑到最後。

     村子邊上扔着舊炊具。

    缺底的報廢變形的鍋子,生鏽的桶,竈台破裂、少了支架的經濟爐,滿是窟窿的爐管。

    小草從一個沒有底的洗臉盆裡長出來,頂着亮黃色的花序。

     蠕蟲啃噬着黑刺李苦澀的果肉,薄薄的藍色果皮上淌下一條無色的汁液。

     灌木叢的内部,樹葉快要窒息了。

    枝條互相擠壓,伸出土溝,它們不斷生長,末端變成長長的尖刺,為了尋找光亮而改變形體。

     山谷裡有一座鋼鐵做的堅固橋梁,火車從上面開進同一片平原,開進另一個居民點,那裡也和這座村莊一般無二。

    大橋下面,冬天是雪,夏天是一片陰影。

    從來沒有過水。

    河流不理會這橋,河水從橋的旁邊流過。

    在炎熱的夏日,羊群會聚集到這裡。

     荨麻把它飄移不定的陰影趕進村子。

    它帶着火焰爬到手上,留下腫脹的紅色傷口,火苗舔舐着鮮血,直疼進手上的條條血管裡。

     鴨子潛入池塘溫暖的淤泥裡。

    在另一岸鑽出水面的時候,身上又白又幹,好像什麼地方都沒去過。

     鴨子很肥,翅膀萎縮,充血的小腦袋早就忘記了自己是飛鳥。

     女人們用它們的羽毛清掃桌面上的面粉和面包屑。

     爛泥從它們的嘴裡滴落,重又掉入池中,水中激起一圈戰栗,遠遠擴散開來。

     夏天,女人們從它們的肚子上扯下白色的絨毛。

    一整個夏天,它們都松松垮垮、搖搖擺擺地穿過草叢,翅膀拖在身後,聳動起來就像肩膀一樣,它們蹒跚着步子追蹤蟲子的細痕,嘎嘎叫着咽進食道,咬碎青蛙長長伸展的四肢。

     等到秋天來臨,它們就要被宰殺。

     脖子以下、大拇指粗的一塊地方,羽毛被拔光。

    主動脈顯露出來,由于驚恐變得越來越粗,越來越藍。

    祖母穿着便鞋踩在它們的翅膀上,把它們的腦袋往後掰,刀切入最粗的一根血管,切口擴大,更加明顯。

    血噴濺出來,滴落下來,淌進白色的碗。

    血是熱的,暴露在空氣中變成黑色,威脅性十足。

     祖母穿着便鞋踩在翅膀上,彎下腰心不在焉地看着一隻蒼蠅飛過,空閑的一隻手撐在腰上,抱怨她的骶骨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