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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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艇長接到報告說,二号主機垮了,前艙的電槽放出過多的氧氣,蒸化器底部也起了堿,這隻老潛艇周身都患着失調症,需要在裡斯本緊急停靠兩三天,進行檢修。

    把這個報告交給艇長的埃斯特表示了自己的意見,認為往直布羅陀開要擔風險,他的意見得到了輪機長的支持。

    所有這一切都是一本正經地報告的,艇長也是一本正經地采納副艇長的建議而把航向改到裡斯本的。

     “你們這麼搞怎麼保得住不受處分?”斯魯特說。

    “你們不會都被送到軍事法庭去嗎?” “誰也沒撒一句謊,”埃斯特帶着一副天真的笑容說。

    “我們有機器運行狀況的記錄為憑。

    這些超齡的潛艇一直就這麼氣喘籲籲地掙紮着,幾乎任何時候都可以根據它的狀況宣布報廢。

    改開裡斯本的決定做得非常穩妥、非常正确呢。

    ” 娜塔麗對拜倫說:“那麼你們就乘這樣超齡的破家夥潛到海底去嗎?” “可是,娜塔麗,‘S-45号’已經潛海四千七百二十三次了,它總還能再潛幾趟吧!” “往海底潛算不得什麼,”埃斯特“夫人”說。

    “你隻要一拉閘,它就潛下去了。

    再一開氣管,它又浮上來了。

    使這個老家夥吃力的是從這裡開到那裡。

    可是我們總能對付。

    順便提一下:婚禮完成後,請大家到艇上玩玩去。

    ” “我?到一隻潛艇上!”娜塔麗把裙子緊緊地往大腿下邊掖了掖。

     “艇長要向你們祝賀。

    你知道,為了來裡斯本,他是幫了忙的。

    ” “等會兒再看吧,”娜塔麗說。

    “斯魯特!你是成心想叫我們都撞個頭破血流嗎?” “對不起,那輛卡車也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斯魯特一面說,一面把車開回凹凸不平的路上去。

    他開得太快了。

     奔克爾-澤爾斯頓在海軍部門外的陽光下握了握亨利少尉的手,好奇地仔細打量了他好一會兒。

    “我很高興見到一位有本事把什麼都辦成了的精明人。

    ” “事情還沒辦成呢,先生,還差得遠哪。

    多謝您主動提議來解救我們。

    ” “來吧,看看事情怎麼進展。

    你那邊的後台可真硬。

    這位德-愛賽蓋似乎是海軍作戰部副部長。

    ” 從這位德-愛賽蓋的一間間接待室、他辦公室門前配備的武裝衛兵之多、辦公室本身的寬大、家具的華麗和他的制服上的金色穗帶和勳章的燦爛來判斷,他的職位一定相當高。

    他身材矮小,膚色棕黑,拉丁族的臉長得很嚴峻,濃密的頭發兩鬓已經開始花白。

    他直直地站在那裡,和大家一一握手,用高雅的風度對他們做出歡迎的手勢。

    他朝娜塔麗深深鞠了一躬,深色的眼睛裡閃現了仰慕的神色。

    随後他拿出公事公辦的姿态,叽裡哇啦地用葡萄牙語對澤爾斯頓飛快地講起來。

     “他說,這類事兒需要時間,”澤爾斯頓傳達了他的大意。

     “他很想請大家吃頓午飯。

    ” 拜倫朝娜塔麗瞥了一眼,然後說:“他很客氣。

    可是他知不知道我們總共隻有三天?”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催他,”澤爾斯頓咕哝說。

     “請把我這句話翻給他聽。

    ” “好吧。

    ” 這位葡萄牙官員嚴肅地聽着澤爾斯頓說的話。

    他的目光一直在拜倫身上。

    他用嘴邊的皺紋和那陰沉的臉上閃過的一道風趣,表示他理解一個年輕戀人的焦急。

    他轉過身來,突然朝着坐在一張小桌跟前的助手吩咐了一下——那位助手身上被挂的金色穗帶僅少于他本人。

    助手馬上站起來,走出房門。

    過了靜寂無聲的片刻,他捧着一束紅玫瑰回來了。

    他把花束遞給德-愛賽蓋,德-愛賽蓋又把花束遞給娜塔麗-傑斯特羅,向她鞠了個躬,說了幾句聽來十分優美的話。

     澤爾斯頓翻譯道:“在這玫瑰花上的露珠未幹之前,你們二位就已成為夫妻了。

    ” “哎呀,那太美啦!多謝您!”娜塔麗的聲音有些發抖了。

    她捧着花束,環顧着大家,神色忸怩地說:“你們知道,我現在開始相信了,剛剛第一次相信。

    ” “夫人,演習開始了,”埃斯特上尉說,“如果想取消,得馬上下命令。

    ” “取消?”她挽住拜倫的胳膊,“沒的事。

    開炮!” “嗨,不愧為一位海軍的妻子,”埃斯特上尉說。

     德-愛賽蓋十分留心地想聽懂他們之間的這段談話。

    他請澤爾斯頓替他翻出來。

    他大聲笑了,握住娜塔麗的手吻了吻。

     “來吧,”他用英語說,“吃頓便飯。

    ” 午餐時間拖得很長,菜肴精美,地點在一家飯館裡,那裡風景絕佳,可以眺望裡斯本的群山和閃閃發光的寬闊河流,很象從舊金山所望見的那種一覽無餘的全景。

    準将似乎一點也不忙。

    澤爾斯頓不斷地看表,他知道大部分政府機關四點半或者五點就關門了。

    三點鐘,德-愛賽蓋漫不經心地說,也許他們該去看看這件小事辦得怎樣了。

    他們坐上一輛梅塞德斯牌黑色大轎車,開始旋風般巡遊起一系列辦公大樓。

    澤爾斯頓試着向他們解釋正在進行着什麼,可是過一會兒,他放棄了,因為連他自己也沒把握。

    準将忽而一個人下車幾分鐘,忽而又在澤爾斯頓陪同下,領着這對夫婦去簽些什麼表格或文件。

    總有個官員等在大門口向他們緻意,然後領他們穿過擁擠的接待室,來到一些古老的、滿是塵埃的内部辦公室;那裡,總有年老、肥胖、臉色蒼白的部室官長窘迫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向德-愛賽蓋鞠躬。

     大約兩小時以後,他們來到澤爾斯頓所熟悉的一間辦公室,那是民間登記婚姻的地方。

    辦公室這時已下了班,窗簾拉下來了。

    黑色轎車一停下來,一個窗簾馬上拉起來,大門也打開了。

    一個身材高大、穿着棕色罩衫、下巴上汗毛挺重的老太婆領着他們穿過幾個黑——的空房間,來到一間明亮地點着枝形吊燈的内部辦公室。

    一張古老的書桌後面坐着一個膚色棕黑、蛙形臉龐的人。

    他戴着金邊眼鏡,嘴裡有幾顆金牙,手上戴着三隻大金戒指,正在那裡翻着文件。

    他朝他們笑了笑,然後用葡萄牙語和澤爾斯頓談了起來。

    澤爾斯頓把他提的問題翻譯過來。

    那人用一支斑斑點點的鋼筆在拜倫的那許多文件上潦草地寫着,同時不斷地蓋着圖章。

    娜塔麗和拜倫以及他們的兩個證人——埃斯特和斯魯特——不停地簽着名。

    過一會兒,那人站了起來,帶着猥亵的、閃着金牙的微笑,先向娜塔麗然後向拜倫伸出手來,用蹩腳的英語說着:“祝你們幸福。

    ” “這是怎麼回事?”娜塔麗說。

     “還用問,你們結成夫妻啦,”澤爾斯頓說。

    “祝賀你們!” “我們結婚啦?已經?什麼時候結的婚?我可沒留意。

    ” “在一道手續上,就是剛才你們倆在那綠本子上簽字的時候,那就是啦。

    ” “我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拜倫說:“我也記不起了。

    反正我相信你的話。

    ‘夫人’,把戒指拿給我吧。

    ” 埃斯特把戒指遞到他手裡。

    他們那黃澄澄的箍兒套在娜塔麗的指頭上,把她摟到懷裡,吻了她。

    這時,澤爾斯頓告訴德-愛賽蓋這對夫婦竟然沒留意自己結婚的時刻,這位葡萄牙官員笑了。

    當澤爾斯頓向他解釋美國吻新娘的風俗時,他又笑了。

    娜塔麗要德-愛賽蓋第一個吻她。

    這位年邁的貴族格外高興地在她的嘴唇上執行了這一特權,然後彬彬有禮地和大家一一握手,離去了。

    拜倫拾掇起他那一疊文件,交了費。

     斯魯特是最後吻她的人。

    娜塔麗躊躇了一下,直直地望着他說:“呃,老斯魯特,我似乎已經辦成了,是不是?祝福我吧。

    ” “啊,當然,當然要祝福你,傑斯特羅,你是知道的。

    ” 她讓他在嘴上冷冰冰地、短促地吻了一下,把另一隻閑着的手搭在他的脖子上。

     他們出現在傍晚金黃色的陽光裡時,那輛黑色轎車已經開走了。

    辦公室的大門在他們走出來之後馬上關上了。

    斯魯特覺得有點什麼松散的顆粒塞到他手裡,原來是一把米。

    埃斯特咧了咧那冷冰冰的薄嘴唇,作了個怪笑,又眨了眨一隻銳利的藍眼睛。

    埃斯特發了個信号,三個人就都把米朝這對新婚夫婦灑來。

     娜塔麗拂掉衣服上的米,又用手指關節拭了拭眼睛。

    “這麼一來,婚禮可正式了!底下該做什麼啦?” “要是你不懂的話,”埃斯特“夫人”說,“拜倫可得趕緊詳詳細細地給你解釋一番。

    ”說得娜塔麗張口結舌,臉羞得象塊紅磚。

    “哎呀,勃拉尼,這是個什麼人物?” “‘夫人’潛在海底的時間太長了,”拜倫說,“他感到不大容易把頭腦提到海面水平。

    ” “結婚生活是神聖的,美好的,”埃斯特“夫人”說,“可是在你們開始之前,咱們先去拜訪老‘S-45号’一會兒怎麼樣?艇長似乎在那裡等着咱們哪。

    ” “當然羅,當然羅,”娜塔麗趕快說。

    “我要去看看‘S-45号’,非常想看它。

    咱們一定得去。

    ” “你想過去完之後你們上哪兒嗎?”萊斯裡-斯魯特幹巴巴地問了這麼一句。

     拜倫說:“哦,我估計總可以有個地方——象旅館什麼的。

    ” “裡斯本都快擠破啦。

    ”斯魯特說。

     “天哪,确實是這樣。

    我一直沒想到這個問題,”娜塔麗說。

     “幹嘛不住到我那兒去?”萊斯裡-斯魯特說。

    “那是一套我生平見到的真正算得上度蜜月的房間。

    ” 娜塔麗看來非常驚訝。

    她望了拜倫一眼。

    “你這番意思太美了,斯魯特,可是我無論如何也不忍那麼辦。

    ” “我們會找到個地方的,”拜倫搖着頭說。

     “啊,可是他那個地方就象出自《天方夜譚》似的,”娜塔麗漫不經心地這麼加上一句。

    “昨兒晚上我在那兒喝過一次酒。

    老斯魯特-你真肯幫我們這個忙嗎?” “萊斯裡可以住到我那兒去,”澤爾斯頓說,“一點兒問題也沒有。

    萊斯裡,等會兒到使館找我去。

    我得馬上趕到那裡去。

    ” “那麼一切都安排停當了,”斯魯特說,“趁你們倆訪問潛艇的當兒,我回趟旅館,搬出來。

    ” “天保佑你!謝謝了。

    我的行李呢?”娜塔麗心情紛亂地說着。

    “喔,還在羅森太太那個房間裡哪。

    也許我應該去取一下。

    不啦,我還有東西往裡頭放呢,等下再取吧。

    謝謝你,斯魯特;還有你,奔奇。

    謝謝你們幫的一切忙。

    ” 斯魯特朝着一輛過路的出租汽車打了個招呼。

    “祝你們幸福!” 娜塔麗看到潛艇那麼小,樣子那麼難看,渾身是鏽,不覺吃了一驚。

    “好家夥!”他們剛下出租汽車,當起重機正在他們頭上擺動時,她就在那叮當、吱吱聲中嚷道。

    “那就是‘S-45号’嗎?勃拉尼,真的,你坐這個家夥潛到水下,要當心别得了幽閉恐怖症啊!” “他醒着的時候不多,所以他什麼也理會不到,”埃斯特說。

    他們正朝着一道僅僅用兩條長闆子釘成的浮橋走去。

    水兵們都在低低的、平坦的黑色前甲闆上閑蕩,定睛望着這個穿白衣服、抱着一束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