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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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德國人的觀點看,對波蘭的入侵是快活地進行的。

    軍用地圖上的箭頭和小針,從四面八方,一天一天地向華沙和拜倫-亨利逼近。

     在全波蘭的土地上,一隊隊頭戴鋼盔、滿身塵土的德國兵,幾英裡幾英裡地連續不斷,步行着,或者乘汽車,或者騎馬。

    坦克和自動火炮跟他們一起軋軋地行駛,或者裝在火車上在附近隆隆地過去。

    這一切都緩慢地、沉悶地前進,總的說來是太平無事的。

    這一大群人的戶外冒險,盡管不能明 确地說是一場野餐旅行——一路上有一萬個德國兵被殺死——但也遠不是完全不使人心曠神怡的。

    每天向前走了一天之後,這一大群人就在野地裡或路邊吃飯,在星空下宿營,或者在大雨中搭帳篷;他們怨恨生活不舒服,然而享受着平平常常的好東西:劇烈的運動、新鮮的空氣、好吃好喝、賭博胡鬧、友誼以及甜蜜的睡眠。

     當然,波蘭人不斷對他們射擊。

    這是在意料中的。

    德國人回擊,按照地圖上的座标進行有計劃的炮轟。

    于是霍維茲大炮發出令人滿意的吼聲,炮口閃着火光,炮身向後倒坐。

    每一個人都很快地動作,滿身大汗地幹着;軍官喊着命令,鼓動士氣。

    有幾個人被殺或者受傷,但是大部分沒有。

    樹木在燃燒,村屋被炸毀。

    過了一會兒之後,射擊停止了,侵略軍又沉重地向前進。

     前線,就是一道移動着的政治界限;德國人正在把他們的民族意志強加于波蘭人。

    就象在氣象中的鋒線一樣,劇烈的飑線處在天氣變化的邊緣。

    一陣破壞一切的狂風猛掃綠油油的平地,後面留下一溜亂七八糟的東西。

    即使這樣,即使在這個戰鬥的區域,戰線上還是太平的時間多。

    戰鬥一小時之後,便有許多小時的宿營、機械修理以及穿過綠色田野和燒毀了的村莊的行軍。

    然而等到這條波浪形的戰線變成圓圈,向着華沙城收緊的時候,情況就不是這樣了。

    目标縮小了,火力也就更加猛烈,更加頻繁,更加集中。

     這些侵略者,是德國兵的新的一代,他們從來沒有面對過敵人的子彈,盡管他們有些高級軍官曾經參加過上一次大戰。

    在每一個入侵開始的地方,隻不過是幾百個戰戰兢兢的年輕德國人,沖過邊境,等着被人射擊。

    但是在他們背後,是成群的、更多的武裝青年,按照精确的布置在德國的大路上向波蘭挺進,而知道這一點是能鼓舞人心的。

    在黎明的灰暗光線中把波蘭邊境的防栅推倒,打敗那幾個守兵,踩上他們在軍用望遠鏡裡觀察過的外國道路,這一切都是使人興奮的。

    但是一旦波蘭邊防軍開了火,他們就猶疑不決,驚慌失措,回頭逃跑,在困惑中進退不得。

    德國人還是運氣較好,因為波蘭人甚至更加驚慌,更加狼狽,再加上措手不及,就更無法采取行動。

    第二次世界大戰,就是在這種亂七八糟、渾渾噩噩的狀況下開始的。

    不過在德國人方面,就個人來說不管多麼害怕,至少還是按照計劃行動的。

    他們在關鍵地點有更多的大炮,更多的彈藥,而且頭腦清楚,知道在什麼時候向什麼地方開火。

    事實上,他們是進行了偷襲。

     如果兩個男人站着友好地聊天,其中一個突然拳打另一個的肚子,腳踢他的小腹,其結果是即使另一個醒悟過來進行自衛,他也會遭到慘敗,因為第一個人進行了偷襲。

    沒有一本關于戰争藝術的書不鼓吹它的好處。

    它看起來可能有點不正派,但是這和戰争藝術毫無關系。

    從德國人的公開威脅和戰争準備看,也許波蘭人不應該受到偷襲,但是他們受到了。

    他們的政治領袖也許希望德國人的威脅不過是吓唬人。

    他們的将軍也許以為他們自己的軍隊已經作好準備。

    一大堆錯誤的猜測會和一場戰争的開始同時産生。

     德國人征服波蘭的計劃,叫作“白色方案”,提供了後來 發生的全部情節。

    他們有很多這樣的方案,例如“綠色方案”,是對捷克斯洛伐克的入侵(他們一直沒有用);“黃色方案”,是對法國的進攻。

    以色彩作代号的擊潰别的國家的全面計劃,遠在跟他們發生任何争吵之前就制訂好了,這是德國人的現代戰争新發明。

    所有的先進國家,都模仿起這個原理來了。

    例如美國,在一九三九年就有一個“橙色計劃”,是對日本作戰的,甚至還有一個“紅色計劃”,是對英國作戰的;而美國最後參戰,是按照“長虹五号計劃”。

     曆史家們在争論——而且還要繼續争論——德國總參謀部的來曆,它開創了人類事務中行為的新方針。

    有人說,德國的天才們創造了這個總參謀部,是對拿破侖強加于他們的恥辱的反應;另一些人則斷言,一個平坦的國家,周圍與許多敵國接壤,在這個工業時代,隻能發展這種計謀以求生存。

    無論如何,無疑是德國人首先掌握了工業戰争,而且教會了其他國家:全面戰争——事先把鐵路、工廠、現代化的通信聯絡以及全國的全體居民,集中到一個中央控制的體系之下,以摧毀鄰國,如果出現這種必要或沖動的話。

     這個德國體系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受到很好的考驗;在地理方面,他們向前沖了很遠,然後再撤退。

    在許多條戰線上和強大的軍隊作戰四年之後,他們要求停戰,那時候他們在每一處地方都深入敵境很遠。

    隻是他們規模巨大的一九一八年進攻失敗了,他們的資源也越來越少。

    從此以後,盡管他們投降了,而且經曆了所有這些政治變動,他們還繼續在制訂這些“方案”。

    二十一年以後,白色方案兌現了,很快地吓壞了一個有四千萬人口、有一支一百五十萬或者更多的軍隊的國家,叫它乖乖地聽命于德國人。

    這個,按照拿破侖的說法,就是戰争的一切——威吓敵人,叫它服從你的意志。

     德國人在入侵波蘭的時候犯了錯誤,他們有時候在炮火之下散開了亂跑,他們不服從命令,他們對着頑強的陣地拒絕前進,他們謊報戰果,他們奪大遭遇的火力以借口退卻。

    他們不過是普通的年輕人。

    但是他們之中還是有很好的領導者和頑強的家夥,而且德國人是一個服從的、意志堅決的民族。

    波蘭人也幹了所有這些錯事,而且火力的優勢、偷襲、人數的優勢以及白色方案,都在德國人這邊,因此這場侵略進行得很順利。

     不久,新的坦克中隊,就是後來變得那麼有名的德國裝甲部隊,開始在戰線前面很遠冒險插入敵方縱深。

    這是古典的軍事錯誤。

    敵人在一個冒險離開戰線太遠的中隊後面包圍過來,把它圍困,然後把它消滅。

    這恰恰就是幾年之後俄國人對付有名的裝甲部隊的方法,從此以後,它的名聲就消失了。

    可是現在它們還是令人吃驚的。

    它們初次出場,在良好的天氣下在平坦的原野上,對付一個受驚的、組織不好的、較小較弱的敵人,就大為逞能。

    它們緩慢地前進,每小時隻走五英裡或十英裡;它們不象通俗書籍和雜志裡的地圖上畫的那種飛快的紅色箭頭,而象一長串移動着的巨大的鐵甲蟲。

    可是它們在波蘭兵士和老百姓眼裡看起來很可怕,而且的确是足以緻人死命的。

    這些綠色機器爬上大路,爬出森林,壓壞成熟的谷物,打出巨大的炮彈。

    在九月明淨的天空裡,一種飛得很慢的叫作“斯杜加”的笨拙小飛機,不停地俯沖,向兵士們,或者兒童,或者牲口,或者婦女,或者不管路上逢到的什麼,進行掃射,增加了流血和恐怖的喧鬧。

    坦克和斯杜加殺死了許多波蘭人,吓唬了他們大量的人群放棄這場看來毫無用處的戰鬥。

     這就是所謂閃擊戰。

    它到了華沙城下停止了。

    這個事實在當時并沒有十分強調。

    德國人不得不用老式的、馬拉的、拿破侖式的炮轟來打擊這個城市,因為這些裝甲機械化部隊的機器瘸着腿進了修理工廠,汽油用完了,許多坦克打壞了。

    它們已經完成任務。

    波蘭軍隊已經被切碎,吓成了齑粉。

    盟國和美國的報紙對閃擊戰作着可怕的描述,“這是戰争的新方式”。

     可是德國裝甲部隊是九月九日到達華沙的。

    十日,德國最高統帥就在他的戰鬥日記裡寫下:戰争已經結束。

    到十七日,華沙依然屹立着。

    德國空軍所有能調動的飛機,都在這個城市上空不遇抵抗地飛過,扔下炸彈,然後急忙飛回德國去再裝。

    無數的馬匹從普魯士和波美拉尼亞拉來更多更多的榴彈炮,圍住城市,把炮彈打進去。

    可是華沙廣播電台仍然在播送波蘭舞曲。

     現在主管華沙美國大使館少數幾個剩餘人員的,是萊斯裡-斯魯特。

    他是一個能幹的、特别機靈的人,但是在這當口他卻不能發揮他的長處了,因為他是一個懦夫。

    但是他的外表或者他的行為卻不象。

    在耶魯大學,他參加田徑運動——這是他有意選擇的,因為他知道羅茲獎學金的要求——這項男子漢氣概的象征,加上他在大學報紙的工作,他的美國大學生聯誼會會員資格,以及他和某些很有用處的教授的友誼,使他輕而易舉地獲得了這項獎學金。

    到了牛津大學,他又成為那裡很出風頭的幾個美國人之一;後來進了外交部,人們又說他是他那一輩裡的一個傑出官員。

    他對自己的問題頗有自知之明,他要是知道這個環境需要行動上的勇敢,他就決不會自告奮勇。

    他對自己性格上的這個弱點思考很多,而且還有一套理論,中心要點是由于母親對他的過分關心和童年時期的幾個意外事件。

    這種理論不能改變任何東西,然而它卻可以用來在他的頭腦裡容忍這個弱點,把它看作一個軟骨病瘸子的不幸,而不是看作損傷他自尊心的草木枯萎症。

    斯魯特對他自己,對他自己的能力自己的未來,都自視很高。

    可是現在,倒黴的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