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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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突然出現,使每個人都冷靜下來。

    人們談論的語言改成波蘭語,後又改成德語,最後這個語言拜倫是很懂得的。

    神父想對不信猶太教的美國人殷勤款待一番,班瑞爾靠拜倫用德語及時幫忙,想法把他的邀請岔了開去。

    神父離開後,人們就圍着班瑞爾和拜倫勝利地歡呼。

    這位美國人由一群猶太學校的男孩子護送,在歌聲和掌聲中朝拉比的磚房走去。

    領頭的就是新郎自己,一個十八歲左右、臉色蒼白、留着稀疏山羊胡子的小夥子。

     拉比和他的妻子想把自己的床鋪讓給他,那是一張黑色的四柱大床,上面擺着大枕頭,但是很顯然,這是屋裡唯一的一張大床,拜倫不肯睡。

    這又引起了一陣意第緒語的讨論。

    這座房子的第二間卧室裡有兩張床、一塊鋪上褥子的闆鋪擱在兩張椅子上,房間裡面已經有五個嘁嘁喳喳的女孩子,在商量的時候,她們就開始羞紅了臉,笑起來。

    好象他們打算讓拜倫睡到其中的一張床上去。

    顯然,再想不出别的體面的辦法了,他最後還是睡到了正屋的地闆上,這個房間既是客廳又作飯廳,周圍擺滿了大本兒皮封面的書。

    拉比給了一床羽毛墊子讓他睡,因為六個從克拉科夫猶太學校回來的男孩子也和他一起躺在同樣的墊子上。

    他也就不覺得委屈了。

    說真的,他在梅德捷斯拉比家的地闆上睡得比在華沙的歐羅巴大旅社裡還香。

    他發現羽毛墊子倒是能催眠的。

     第二天,他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和娜塔麗繞着村鎮閑逛,從田野沿着河邊走,經過一座古老的墓地,一直到那座大房子的廢墟。

    婚禮的準備工作在繼續進行,所以這家人今天就讓兩位客人自己玩玩。

    梅德捷斯狹窄、泥濘的街道——夜間下了場大雨,拉比家屋頂上嘩啦嘩啦的雨聲,使拜倫睡得更香——充滿秋天幹草和成熟水果的芳香,在那些自由自在地遊蕩的雞、鴨、牛、羊的氣味襯托下,這陣芳香似乎分外強烈。

    一些家禽遭到了惡運,片刻前還高高興興地在早晨的陽光下大搖大擺地散步,過了一會兒,就已被嬉笑着的孩子們抓住,嘎嘎叫着,撲打着翅膀,進了屠宰場。

    在房子和谷倉後面的田野上——這些谷倉大部分是單間的圓木建築物,有厚厚的黃色稻草屋頂——成群的牛馬在草地上吃草,草長得很高,夾雜着野花,在微風中蕩漾。

    水蟲有緩緩流動的棕色水面上滑動。

    魚兒躍出河面,濺起水花,但是沒有人釣魚。

     娜塔麗告訴他說,她和家裡人談話談了半夜。

    對她來說,她聽到的大部分都是新鮮事兒。

    她父親總愛追述華沙的往事,要比對他的出生地談得多。

    由于她隻想成為一個地道的美國人,所以在孩提時代就已對所聽到的一點點兒東西感到膩煩了。

    在這個村鎮裡,埃倫叔叔和她父親都是傳說中的人物,他們在美國都有了成就。

    關于埃倫-傑斯特羅、有種種不同的說法:一個偉大的外科醫生,一個天文學家,一個癌病專家;在波蘭語和意第緒語中“教授”這個詞兒的意思是含糊不清的。

    除班瑞爾外,沒人知道埃倫曾寫過一本關于耶稣的名著。

    娜塔麗猜想,埃倫的堂弟好不容易才沒把這個成就聲張出去。

    班瑞爾(這是他的原名喬徹南的昵稱)在當地是個出人頭地的人物。

    當他還在克拉科夫讀書的時候,就開始作販賣蘑菇的生意,後來兼作其他出口買賣,生意興隆,終于把家搬到了華沙。

    但他又把兒子送回到克拉科夫的猶太學校讀書,并在梅德捷斯他的表姐妹那裡給他找了個新娘。

    這許許多多的傑斯特羅們和村裡的其他居民一樣,是靠種地和到奧斯威辛及克拉科夫市場上出售奶制品生活的。

     娜塔麗曲在這幢破房子裡爬來爬去,探索着前進,一會兒沒了影兒,後來踏穿了一塊腐朽的地闆,從十到十二英尺高的地方摔了下來。

    拜倫聽見了木闆破裂的聲音、她的尖叫和砰的一聲響。

    他連忙去找她。

    她象個摔壞的洋娃娃似的趴在那兒,裙子翻起,露出系吊襪帶的白腿。

    她正摔在一片爛泥和厚草上。

    不管這裡的地闆曾經是什麼樣的——也許是鑲闆的,或者大理石的——現在已經什麼也沒有了。

    拜倫替她拉下裙子,扶她坐起來。

    她神志倒還清醒,不過吓呆了,臉色發青。

    過了一兩分鐘,她的臉色才轉過來,兩眼又恢複了那種活躍而調皮的神情。

    她搖了搖頭。

    “老天爺,真把我摔得頭昏眼花,拜倫。

    我想這下子可完蛋了。

    ”她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哎呀,真吓死人。

    我沒事兒了,扶我起來吧。

    ” 她走起來一瘸一拐。

    她說左腿膝蓋不聽使喚。

    她挽住了他的胳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靠到他的身上。

    拜倫曾勸過她别去爬那腐朽的樓梯,這一笑就算認了錯,他當然也就心滿意足了。

    他很擔心她的傷,同時也還一直為她随口透露的前天晚上和斯魯特一直呆到清晨這件事生氣。

    可是不管怎麼說。

    在河邊這座陽光燦爛、洋溢着蘋果芳香的果園裡,有這個姑娘倚在他的身上,對拜倫來說,簡直就是世上他所渴望的最大幸福。

    就這麼摟着她,也比任何别的姑娘給過他的任何快樂還要甜蜜。

    凡是一個姑娘身上使人想望的東西——謎一樣的目光,面頰上柔和的線條,動人的嘴唇,突然迷人的一笑,豐滿的身材和細嫩的皮膚——對拜倫說來,娜塔麗-傑斯特羅的全身就是由這些可愛的優點所構成,閃耀着奪目的光彩。

    不錯,她出身于梅德捷斯的奇怪的猶太家庭,她顯然是一個比他大十歲的冷酷男子的情婦,她不過是個身體結實的普通姑娘——她身子的确很重,這時正倚在他的身上,一瘸一拐地走着——脾氣有些執拗,并有頑皮姑娘的那種并不讨人喜歡的、甚至是粗野的逞能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