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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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實話,隻是他隐瞞了第三個主要原因:為了娜塔麗-傑斯特羅。

     傑斯特羅裝出很嚴肅的樣子,随後噗哧笑了出來,“咱們試試吧。

    ” 他父母後來收到的那封信——他在信裡談到那個姑娘,結果引起維克多-亨利寫了那封頗有分量的回信——的确很容易使人誤解,雖說這并非寫信人的本意。

    倒是有人在戀愛,但娜塔麗的情人是萊斯裡-斯魯特。

    他每星期來兩、三封信,都是外交部那種又長又厚的白信封,信封上是棕色墨水寫的細長字體,印着“免費遞送”字樣的地方貼着郵票。

    拜倫一看到這些信封就覺得讨厭。

     他每天有好幾個鐘頭和她一起呆在二層樓大房間裡,那是傑斯特羅的主要圖書室。

    她的辦公桌就放在那裡。

    她回複信件,用打字機抄打原稿,跟意大利女人一起管理家務。

    拜倫坐在圖書室的長桌旁邊工作,閱讀有關君士坦丁的材料,核對事實,畫幾張關于君士坦丁大帝領導下重要戰役的地圖。

    隻要他一擡起眼睛,就可以看到那張伏案工作的光滑的臉,美麗的顴骨上面照射着陽光,如果在陰雨天,就照射着燈光。

    他也可以經常看到那雙穿着絲襪的美麗的長腿。

    娜塔麗身穿深褐色的羊毛衣服,跟他打交道時總是一本正經。

    斯魯特離開以後,她幾乎不擦脂粉,把頭發往後梳成一個大髻,跟拜倫談話時态度直率而冷淡。

    可是他的癡情反而紮了根,而且與日俱增。

     他在遇見她之前,有好幾個月沒跟美國姑娘交往了,現在他們天天見面,這個四壁是書的房間裡隻有他們兩個人,而且一連好幾小時呆在一起。

    光是這一點就足以使他傾心于她了。

    但她另有使他動心的地方。

    娜塔麗-傑斯特羅跟她有名望的叔父講起話來态度自然,就好象他們兩個在智力上沒有什麼差異似的。

    她學識的廣博使拜倫自慚形穢,然而她沒有一點點書腐氣。

    根據他過去的經驗,年輕姑娘都是輕骨頭、傻瓜蛋,經不起微微一笑和幾句恭維話。

    在大學裡,後來在佛 羅倫薩也一樣,她們都對他很溺愛。

    拜倫有點兒象阿童尼山①,懶散而沒有熱烈的愛情。

    他跟華倫不一樣,有點受他父親的影響,生活上比較嚴肅。

    他認為娜塔麗又聰明又可愛,是一塊光芒不外露的美玉,被棄置在山野,不受人注意。

    至于她對他冷淡,他認為是正常現象。

    他一點不想消除這現象。

     他幹了一些他從來不曾幹過的事兒。

    他偷了她的一塊淺藍色小手絹,晚上坐在鎮上的旅館房間裡拿着它拚命地聞。

    有一次他把她留在桌上的半塊餅吃了,因為餅上印着她的齒痕。

    後來她找不到那半塊餅,他卻面不改色地撒着謊。

    整個說來他的舉止有點失常。

    但娜塔麗-傑斯特羅似乎一點沒覺察到。

    拜倫有一層深不可測的硬殼,從孩提時就已長成,保護他不讓他苛刻的父親看出他的懶惰和極差的學業成績。

     ①希臘神話裡的美男子,愛打獵而不愛女人。

     他們經常聊天,當然啦,有時候也一起乘車出去在深山裡野餐,她幾杯酒下肚,就會稍稍對他熱情一些,态度有點象姐姐對待弟弟,不久他就打聽出她愛情故事中的一些重要事實。

    她曾在巴黎大學研究社會學,斯魯特是傑斯特羅的學生,教授寫信向他介紹了娜塔麗。

    他們之間爆發了愛情,後來娜塔麗在盛怒之下離開了巴黎,跟她父母在佛羅裡達住了一陣。

    随後她又回到歐洲,在她叔父手下工作。

    據拜倫猜測,她來歐洲也是為了離斯魯特近一點,作另一次嘗試。

    斯魯特這時已接到調任華沙的命令,娜塔麗正計劃在七月間到華沙去看他,因為那時候傑斯特羅也要到希臘的島上去避暑。

     有一次他們一起出去野餐,拜倫把酒瓶裡最後幾滴酒倒在她杯子裡的時候,大着膽子直截了當地刺探她一下。

    “娜塔麗,你喜歡你的工作嗎?” 她坐在一條毯子上,把兩腿裹在格子花裙子裡,眺望着山谷那邊棕色的冬天葡萄園。

    她把頭一歪,露出調皮的詢問神氣,答道:“哦,工作就是工作。

    怎麼啦?” “我好象覺得你是在這兒浪費時間。

    ” “嗯,我來告訴你,拜倫。

    你在戀愛的時候,就會做出奇怪的事來。

    ”他的反應很冷淡,臉上毫無表情。

    她接下去說:“這是一個方面。

    此外,坦白地說,我覺得埃倫相當了不起。

    你說呢?盡管他老想出一些非常奇怪的念頭,也非常喜歡自我陶醉,還有種種諸如此類的毛病,不過這本關于君士坦丁的書的确寫得很好。

    我父親是個慈愛、聰明、善良的人,但他隻是個會堂負責人,也是個運動衣制造商。

    埃倫是個著名作家,也是我叔父。

    我揣摩自己很沾他的光。

    那有什麼不對呢?當然,我也喜歡替他打字,從新寫的原稿裡看他的頭腦怎樣工作。

    那是卓越的頭腦,他的風格也值得贊美。

    ”她又帶着詢問神氣看了他一眼。

    “那麼你幹嗎要做這工作呢,我倒真是不太明白。

    ” “我嗎?”拜倫說。

    “我身上沒有錢了。

    ” 早在三月裡,傑斯特羅接受一家美國雜志約稿,準備為即将舉行的賽馬寫一篇特稿。

    這樣他必須放棄去希臘旅行的計劃,因為賽馬是在七月和八月舉行。

    可是這筆稿費優厚得近于荒謬的程度。

    他說,因此他舍不得拒絕。

    他跟娜塔麗說,她要是肯去觀看賽馬,代他做調查研究工作,那麼他就給她一半稿費。

    娜塔麗立刻答應了,沒想到——拜倫是這樣看的——她叔父是要阻止,至少是要延遲她去華沙的旅行。

    傑斯特羅有一次毫不含糊地說,娜塔麗那麼追斯魯特不是有身份女子應有的舉動,也不是好的策略。

    拜倫琢磨斯魯特并不想跟娜塔麗結婚,也明白是為什麼。

    對一個從事外交工作的人來說,在這樣的時候娶一個猶太女子做妻子是災難性的;雖然拜倫覺得,要是他處于斯魯特的地位,他會為了她高高興興地離開外交界。

     娜塔麗當天就寫信給斯魯特,通知他說要把去華沙的日期延遲到八月賽完馬以後。

    拜倫看着她在打字機上打出那封信,竭力不讓心底裡的喜悅露到臉上。

    他心想,她也許去得成,也許去不成!也許在這期間會爆發戰争,阻止她前去。

    拜倫希望,希特勒如果真要進攻波蘭,那麼最好快點動手。

     她寫完信,他就用同一架打字機給他父母寫了那封難得的長信。

    他本來隻想寫一頁,結果寫了七頁。

    這是好幾個月内他寫給他們的第一封信。

    他一點沒想到他已在信中把自己描繪成一個墜入情網的年輕人。

    他還以為自己隻是在描寫他的工作、他的雇主,還有那個跟他一起工作的可愛姑娘。

    因此帕格-亨利白操了一番心,寫了那麼嚴肅的回信。

    拜倫接到信時,感到又是吃驚又是好笑。

    他根本沒想到要跟娜塔麗結婚,就好象他根本沒想到要改信伊斯蘭教一樣。

    他隻是被愛情迷住了心竅,那個年輕女子簡直可以說近在身旁,遠在天邊。

    他覺得現在隻要能跟她厮守在一起,就心滿意足了。

    他又寫了封信向他父親解釋明白,可是,這封信到達華盛頓時,亨利夫婦已經啟程去德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