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櫃裡

關燈
白色事物,卻幾乎無法區分海鷗和道羅泰娅姆姆。

    我不去想鴿子和類似的無謂之物,加之,我們去布勒森然後又去防波堤那天,不是複活節,而是耶稣受難節,燈塔上空也無白鴿,燈塔下坐着從新航道來的那個小子,手執晾衣服繩子,坐着,啐着。

    或許是從布勒森來的那個小子收繩子,繩子拽到了頭,随後讓别人明白,為什麼從同海水相混的莫特勞河水裡拽繩子時會那麼費力。

    這當口,我可憐的媽媽把雙手搭在揚-布朗斯基的天鵝絨衣領和雙肩上,因為她臉色煞白好似乳酪。

    她要走開,卻又不得不目睹那個家夥把馬頭朝石上拍打,較小的海水綠的鳗魚從馬鬃上紛紛落下。

    他又像起螺絲釘似的從這死屍裡拽出較大的、顔色更深的鳗魚來。

    此刻,有人扯碎了一條羽絨被,我是說,海鷗來了,俯沖過來,因為海鷗如果有三隻或三隻以上在一起時,捉一條小鳗魚是不費力的,若要抓較大的就困難了。

    這時,那個男人掰開黑馬的嘴巴,用一根木頭撐在牙齒間,讓這匹老馬張嘴大笑,把他的毛茸茸的胳臂伸進去,抓住、捏牢,同我在衣櫃裡住、捏牢一樣。

    他也往外拽,同我拽出漆皮腰帶一樣。

    他一次拽兩條,在空中一甩,啪的一聲打在石頭上。

    這時,吃下去的早餐又從我可憐的媽媽嘴裡吐出來,牛奶咖啡、蛋白、蛋黃,還有一點果醬和白面包碎渣兒,豐盛得很。

    海鷗一見,立即傾斜身子,降下一層樓的高度,展翅俯沖,叫聲就更不用提了。

    海鷗的眼睛兇光畢露,這是衆所周知的,而且決不讓别人趕走。

    揚-布朗斯基趕不走它們,他自己就怕海鷗,雙手捂住了藍色的稚氣的大眼睛。

    它們也不理睬我的鼓聲,當我狂怒而又激動地在我的鐵皮上找到一些新型節奏的時候,它們長驅直入。

    但我可憐的媽媽什麼都顧不上了,她手忙腳亂,用手摳呀摳呀,可什麼也吐不出來了,因為她吃得并不太多。

    因為媽媽要保持苗條的身材,所以她每周兩次去婦女協會練體操,但這幫不了什麼大忙,因為她偷偷地吃,而且總能找到擺脫自己的決心的小小出路,就像從新航道來的那個家夥,不管任何理論上的推斷,不管在場的人都認為再也掏不出什麼來時,他卻從馬耳朵裡拉出一條鳗魚來,作為壓軸戲。

    鳗魚滿身白糊糊,因為它在馬腦子裡翻騰。

    它被那人長久地甩着,直到白糊糊全數脫落,露出了鳗魚的漆皮,同漆皮腰帶一樣閃閃發光。

    我要順帶說一句,道羅泰娅姆姆不别紅十字飾針、穿普通服裝外出時,系是就是這樣一根漆皮腰帶。

     我們轉身回家去,盡管馬策拉特還想留下,因為一艘大約一千八百噸的芬蘭船入港,掀起了波浪。

    那個家夥把馬頭留在防波堤上。

    緊接着,馬頭一片白,并且大喊大叫。

    但不像衆馬嘶鳴似的喊叫,倒像一片雲在喊叫,一片白雲,大聲叫喊,嘴饞貪食,籠罩住一個馬頭。

    當時,這景象讓人看了覺得寬松許多,因為再也看不見馬頭了,即使可以去想象這瘋狂的一群下面隐藏着什麼。

    那艘芬蘭船也分散了我們的注意力,船上裝載着木材,船身像薩斯佩公墓的鐵欄杆一樣生鏽了。

    我可憐的媽媽卻既不回頭看芬蘭船,也不去看海鷗。

    她受夠了。

    盡管她以前在我家的鋼琴上不僅彈過而且唱過《小海鷗飛往赫爾戈蘭》,但自那以後她卻不再唱這首歌,不再唱任何一首歌。

    起初她不再吃魚,但從一個美好的日子起,她又開始吃許多肥魚,直到她不能再吃。

    不,她有意弄到自己膩煩的地步,不僅對鳗魚,也對生活,尤其對男人,也許也對奧斯卡,她都膩煩了。

    不管怎麼說,她以往是什麼也不能放棄的,卻突然知足了,有節制了,讓人把她埋葬在布倫陶。

    而我呢,一方面什麼也不想放棄,另一方面,什麼都沒有我也能活下去,這一點可能是得自于她。

    不過,唯獨缺了熏鳗魚,我無法活下去,即使眼下是那麼貴。

    缺了道羅泰娅姆姆也一樣,隻是我從未見過她,她的漆皮腰帶我也覺得平平常常,然而我再也擺脫不了這條腰帶。

    它沒完沒了,甚至變出許多條來。

    于是我用空着的那隻手解開褲子扣子,使被許多條漆皮鳗魚和進港的芬蘭船弄得模模糊糊的道羅泰娅姆姆的形象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像舊病複發似的一再被帶回到港口防波堤去的奧斯卡,終于借助海鷗的幫助,逐漸回到了道羅泰娅姆姆的世界中去,至少回到衣櫃的那一半中來,在這裡有她的空空的然而吸引人的職業服裝。

    我終于十分清楚地看見了她并以為看清了她臉上的細部時,簧舌從損壞的糟裡滑出,吱呀一聲櫃門大開。

    突如其來的光亮想要激怒我。

    奧斯卡手忙腳亂,生怕弄髒了旁邊挂着的道羅泰娅姆姆的帶袖圍裙。

     僅僅為了造成一個必要的過渡,也為了緩解在衣櫃裡逗留時那種始料未及的緊張與疲勞,我做了多年來不再做的遊戲,在衣櫃幹燥的後壁上多少靈巧地敲出若幹松弛的節拍,随後離開櫃子,再次檢查衣櫃有沒有被弄髒,絲毫未發現需要自責的地方,甚至連漆皮腰帶也還是光潔的。

    唔不,有幾處發暗,必須擦一擦,甚至呵口氣擦得它恢複原狀,可以讓人聯想到鳗魚,就是我少年時代人家在新航道的港口防波堤上捉到的那些鳗魚。

     我,奧斯卡,離開道羅泰娅姆姆的小間,随手關掉那個四十瓦燈泡。

    我來訪期間,從頭到尾注視着我的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