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櫃裡

關燈
這個和那個角度考慮了一番瑪麗亞和她的追求者之後,我才在自己可憐的腦袋瓜裡理出個頭緒來——我打開了乳白玻璃門。

     我以前就已想象到這是一間沒有窗戶的房間,因為房門半透明的上半部從未透出過一道日光。

    同我的房間一樣,我伸手到左邊,摸到了電燈開關。

    這個小間實在太窄,不能叫做房間,所以,一個四十瓦的燈泡足夠照亮全室。

    我一擡頭就看到對面鏡子裡我的上半身,這真叫我難堪。

    他的反轉的映像無話可說,所以奧斯卡也不避開它,加之,鏡中以同樣大小倒映出的梳妝台上的東西對我有強烈的吸引力,使奧斯卡踮起了腳尖。

    盥洗盆的白搪瓷上有幾處藍黑色疵斑。

    盥洗盆一頭的上方是大理石梳妝台面,同樣也有破損。

    石闆缺左角,缺角處盡頭是鏡子,倒映出大理石的紋理。

    缺損處有撕去的膠布的痕迹,透露了曾有人想用笨拙的辦法來補合。

    我這個當石匠的一見就手癢了。

    我想到了科涅夫自制的大理石粘合劑,可以用它把大理石碎片粘合成耐久的石闆,貼在大肉鋪房屋的正面。

     我同自己所熟悉的石灰岩打了一會兒交道之後,也就忘掉了讨厭的鏡子惡意畫出的我的肖像。

    這時,我想出了我一進門就覺得特别的那股氣味究竟叫什麼。

     唔,那是醋味兒。

    後來,直到幾星期前,我還在用下面的假設來原諒這股沖鼻子的氣味。

    我假設護士前一天洗過頭發,沖頭發時,她在水裡摻進了酷,雖說梳妝台上沒有醋瓶。

    同樣,在其他貼标簽的容器裡,我也沒有發現盛着酷。

    可我心裡還一再說,如果道羅泰娅姆姆在馬利亞醫院找到現代化的洗澡間的話,就不會有這麼多的麻煩:先征得蔡德勒的同意,再到蔡德勒的廚房裡去燒熱水,再回她的小間來洗頭發。

    護士長或者醫院管理處一概禁止女護士使用醫院的某些醫療設備,所以,道羅泰娅姆姆不得不在那個搪瓷盆裡,對着那面不平的鏡子洗她的頭發,這種情況也是可能的。

    盡管梳妝台上沒有醋瓶,在濕冷的大理石上卻有不少小瓶小罐。

    一包藥棉、半包衛生帶使得奧斯卡不敢再去查看小罐裡盛的是什麼。

    可我至今還認為,罐裡的内容不過是化妝品,至多是無害的藥膏。

    護士把梳子插在頭發刷子上。

    我克服了若幹障礙才從鬃毛間拔下梳子,看個清楚。

    我這件事幹得真棒,因為在同一瞬間奧斯卡作出了最重要的發現:護士的頭發是金黃色的,也許是灰金色的。

    不過,根據梳下來的死頭發下結論可要小心,因此,我們不妨斷定:道羅泰娅姆姆有金黃色的頭發。

     梳子上多得可疑的存貨還說明:護士患有頭發脫落症。

    我立即認為,之所以患這種不愉快的、使婦女心情苦惱的病,罪在護士帽,但我并沒有控告護士帽,因為在一家管理有方的醫院裡,不戴護士帽是不行的。

     盡管醋味使奧斯卡覺得難受,但道羅泰娅姆姆脫落頭發的事實卻使我心中萌生了由于同情而變得高尚的、關懷的愛。

    說明我的為人和我的處境之特點的是,我當即想起許多标明有效的生發劑,一遇到合适的機會我就會交給護士的。

    我一邊在腦子裡想着這次會面——奧斯卡想象,那是在溫暖、無風的夏日天空之下,在麥浪起伏的田間——我一邊從梳子上持下不受拘束的頭發,理成一束,打上一個結,吹掉上面的塵土和頭皮屑,掏出我的皮夾子,匆匆清出一層,小心翼翼地把這束頭發放進去。

     奧斯卡為了更方便地擺弄他的皮夾子,便把梳子放到大理石闆上,這時又把它拿起來,因為我已經把錢包和戰利品放進上裝口袋裡去了。

    我舉起梳子對準無罩的燈泡,讓燈光透過它,觀察兩組硬度不同的梳齒,确定較軟的一組缺了兩根齒,又禁不往用左手食指的指甲刮響那組硬齒的圓頭。

    在耍弄時,一些頭發在閃亮,奧斯卡見了心中高興,這些頭發是我為了不引起懷疑而故意不捋掉的。

     梳子終于插到了頭發刷子上。

    我離開梳妝台,總覺得它不平。

    在向護士的床走去時,我撞上一把廚房椅子,椅子上挂着一個胸罩。

     奧斯卡手裡沒有别的東西,便用雙拳去填滿那個四邊已經洗破和褪色的支撐物的兩個穴,但填不滿。

    不,我的拳頭太硬,太神經質,陌生地、不幸地在這兩隻碗裡活動,我不知道裡面盛的是什麼,卻真想每天都能從這兩隻碗裡用勺舀出東西來吃;有時會嘔吐,因為奶糕糊有時會讓人嘔吐的,接着又甜了,太甜了,或者甜到連惡心都得有一定的味道才能刺激出來,從而檢驗着真正的愛情。

     我突然想起了韋爾納博士,便從胸罩裡抽出拳頭。

    韋爾納博士立即消失,而我也能站到了道羅泰娅姆姆的床前。

    護士的床啊!奧斯卡經常想象它,可如今看到的卻同給我的睡眠和偶爾的失眠界定一個棕漆框框的那張醜陋的床架一模一樣。

    我曾希望她有一張白漆金屬床,帶黃銅頭的最輕型的床欄杆,而不是這種粗笨的、沒有情愛的家具。

    這是一個睡覺祭壇,連羽絨被都是由花崗岩雕成的。

    我在它前面站立良久,靜止不動,腦袋沉重,毫無激情,甚至喪失了嫉妒的能力。

    随後我轉過身去,避免看到這種不堪入目的景象。

    奧斯卡從來不會想象出道羅泰娅姆姆竟然住在睡在這種他厭惡透頂的洞穴裡。

     我又向梳妝台走去,也許是想去打開假設盛着某種油膏的小罐。

    這時,衣櫃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