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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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道:薩斯佩到了。

    我的目光從瑪麗亞身旁掠過,死盯着布勒森方向,另一輛電車正從那裡對開過來,慢慢地由小而大。

    決不能讓目光往一側溜去!那裡有什麼東西可看的!可憐巴巴的海灘矮松,雕有花體字的生鏽的栅欄門,東歪西倒的墓碑,隻有薊草和不結實的野燕麥喜歡讀碑上的銘文。

    還不如從打開的車窗裡擡頭望望天空呢;它們在那兒轟鳴,肥胖的容克52型,似乎隻有三個發動機的飛機或者肥壯的蒼蠅才能在這萬裡無雲的七月的天空中轟鳴。

     我們又丁丁當當地開走了,對面開來的電車擋住了我們的視線。

    拖車剛過去,我扭轉腦袋,整個頹記的墓場正好全收眼底,包括那一段北牆,上面那片醒目的白色的地方雖說是在陰影裡,卻仍使我感到十分難堪…… 終于離開了那個地方,我們快到布勒森了,我的目光又回到了瑪麗亞身上。

    她穿一件薄花布連衣裙。

    皮膚微微發亮的圓脖子,高高的鎖骨上挂着一串紅色木雕櫻桃項鍊,個個一樣大小,像是熟透了快爆裂似的。

    是我想象出來的呢,還是當真聞到的呢?瑪麗亞帶着香草味去波羅的海海濱。

    我微微彎過身子,深深地吸那芳香,暫時忘掉了正在腐爛的揚-布朗斯基。

    在保衛戰士的肉尚未從骨頭上爛掉之前,波蘭郵局的保衛戰已經成為曆史。

    幸存者奧斯卡滿鼻孔的氣味,完全不同于他的一度是那麼時髦、如今則在腐爛的假想的父親可能散發出來的氣味。

     到了布勒森,瑪麗亞買了一磅櫻桃,攙着我的手(她知道我隻允許她這樣做),領我穿過矮松林向浴場走去。

    盡管我已經快滿十六歲了(浴場管理人是看不出來的),卻還是讓我進了女更衣室。

    黑闆上寫着——水溫:十八度;氣溫:二十六度;風向:東風;天氣形勢預報:晴。

    黑闆旁邊,是救生協會的布告,寫的是急救方法,配有幾幅笨拙的舊式畫。

    被淹的人都穿着條紋遊泳衣,救生員都留着小胡子,頭戴草帽,在變化莫測的危險的海水裡遊泳。

     光腳的浴場姑娘走在前面。

    她像一個忏悔者似的身上系着一根繩子,繩的一端是一個可以打開所有的小間的大鑰匙。

    步橋。

    步橋上的扶手。

    沿着所有的小間是一長條椰子纖維墊子。

    給我們的小間是五十三号。

    小間的木闆是熱的、幹的,顔色是自然的白裡帶藍,我真想把它叫做瞎子眼睛的顔色。

    小間窗戶旁有一面鏡子,但嚴格說來已經不成其為鏡子了。

     首先得奧斯卡脫衣裳。

    我臉朝着牆脫下衣裳,無可奈何地讓瑪麗亞給幫忙。

    接着,她講究實際地使勁一把轉過我的身子,把新的遊泳褲遞給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讓我穿上這條緊身羊毛褲。

    我剛系上背帶的扣子,她就把我抱到小間背牆前的木闆凳上,把鼓和鼓棒擱在我的大腿上,自己用迅速而有力的動作脫掉衣裳。

     我先敲了幾下鼓,數着地闆上的節孔。

    接着,我停止了數數和敲鼓。

    瑪麗亞滑稽地噘起嘴唇吹起口哨來了,真弄得我莫名其妙。

    她吹兩聲高音,脫掉鞋子,吹兩聲低音,脫掉短襪子。

    她像送啤酒的馬車夫似的吹着口哨,脫掉了花布連衣裙,她吹着口哨把襯裙挂在連衣裙上,摘下胸罩。

    她一直使勁吹着,但吹不出一個曲調來,同時,把短褲——原來是條運動褲——拉到膝上,退到腳上,把腳從擰成麻花的褲腿裡退出來,用左腳把它踢到了角落裡。

     瑪麗亞毛茸茸的三角形使奧斯卡吃了一驚。

    雖說他從自己可憐的媽媽那兒知道,女人的下身不是光秃秃的,但是;他覺得瑪麗亞不是那種意義上的女人,不是馬策拉特或揚-布朗斯基眼裡的他的媽媽那種意義上的女人。

     頓時,我認識了她的本來面目。

    我生氣、羞慚、憤怒、失望,我的灑水壺在遊泳褲裡半是滑稽可笑、半是疼痛地開始變硬,由于有了這根在我身上新長出來的棍兒,我忘掉了鼓和那兩根棒。

     奧斯卡一躍而起,向瑪麗亞撲去。

    她的毛發截住了他。

    他把臉湊上去。

    毛發長到了他的唇間。

    瑪麗亞哈哈大笑,想把他拉開。

    但是,我越來越多地咬住毛發,追尋着香草味的發源地。

    瑪麗亞一直還在笑。

    她甚至讓我待在她的香草叢中,看來這樣使她很開心,因為她一直不停地在笑。

    我腳下一滑摔倒了,我這一滑把她弄痛了(因為我不松開毛發或是毛發不松開我),香草使我流出了眼淚,我聞到了蘑菇或其他辛辣的味道。

    這時沒有香草味了,隻有瑪麗亞用香草味掩蓋住的泥土味,這種泥土味要把正在腐爛的揚-布朗斯基釘在我的額頭上,并永遠用這種腐爛的氣味來毒害我,到了這時,我才松開。

     奧斯卡滑倒在小間裡白裡帶藍的木闆地上,哭個不停。

    瑪麗亞卻又笑了。

    她把他扶起來,抱在懷裡,撫摩他,讓他貼着她身上唯一挂着的木雕櫻桃項鍊。

     她從我的嘴唇間取下她的毛發,連連搖頭,驚訝地說:“你這個小淘氣!你瞎鬧,又不懂是什麼,就哭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