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樓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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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屏住呼吸,用精細的動作搭一座極易損壞的紙牌房屋①。

    他用黑桃七和梅花Q當牆,上面架一張方塊K,搭成底層。

    又用紅心九和黑桃A當牆,上架梅花八,搭成又一間底層。

    他用十和J當牆,Q和A當頂,在兩間底層上架起第二層,各個小間互相支撐。

    他繼而決心在第二層上加一個第三層。

    他的手像畫符咒似的,與另一種宗教儀式相仿,我可憐的媽媽必定是很熟悉的。

    當揚把紅心Q和紅心K靠在一起時,這座建築物并沒有倒塌;不,它是通風的,在那間躺滿不再呼吸的死人和坐着兩個屏住呼吸的活人的信件存放室裡,這座建築物也在輕微地呼吸,讓我們交叉兩手坐着觀賞,讓懷疑着的奧斯卡——他是熟悉搭紙牌房屋的規則的——忘卻了從信件存放室的門縫裡透進來的嗆人的濃煙和焦臭味,并使人覺得信件存放室和裡面的紙牌房屋同地獄相鄰,隻隔着一道牆、一扇門—— ①用紙牌搭房屋,也是一種兒童遊戲,又比喻不牢靠的計劃,或空中樓閣。

     他們不再正面進攻,而是使用了噴火器,非把最後的幾個守衛者熏出來不可。

    他們把米尚博士逼得走投無路,隻好摘下鋼盔,抓起一塊床單布,覺得還不夠,又抽出他的騎士小手絹,兩隻手各執一塊,使勁搖晃,表示波蘭郵局投降了。

    他們,三十個半瞎的、被燒傷的男人,舉起手,抱住後頸,離開郵局大樓,從左旁門出來,站到院于圍牆前,等候慢慢走近的民軍。

    後來據說,在這短短的時間内,即當守衛者站在院子裡,而進攻者正在半路上還沒到達的時候,有三四個人逃跑了。

    他們從郵局的車庫穿過相鄰的警察分局的車庫,溜進雷姆河畔居民已被疏散而又無軍隊據守的房子裡。

    他們在那兒找到了衣服,甚至找到了黨徽,洗了澡,打扮整齊出了門,一個個地溜掉了。

    據說,其中有一個,到了舊城溝的一家眼鏡店裡,買了一副眼鏡,因為他原來那副在郵局的戰鬥中丢失了。

    這當然就是維克托-韋盧恩。

    他戴上新配的眼鏡,還在木材市場喝了一杯啤酒,後來又喝了一杯,因為他被噴火器燒得唇焦口渴。

    他的新眼鏡雖說不如舊的那副,但畢竟撥開了一點他眼前的迷霧。

    他逃跑了,直到今天,他還在逃跑,因為他的追蹤者緊追不放。

     其餘的人——我指的是沒有下決心逃跑的三十個人——站到對着旁門的牆下時,揚正好把紅心Q和紅心K靠在一起,随後樂滋滋地縮回了他的手。

     我還說些什麼呢?他們找到了我們。

    他們拽開了門,喊着:“出來!”氣流灌入,風吹進來,刮倒了紙牌房屋。

    對于這樣的建築術,他們是一竅不通的。

    他們隻相信水泥。

    他們隻造永久性的建築物。

    郵局秘書布朗斯基受了冒犯,怒容滿面,但他們不屑一顧。

    他們把他拽出去的時候,并沒有看見揚再次伸手從牌堆裡拿了點什麼。

    他們也沒有看見我,奧斯卡,把自己新獲得的鼓上的蠟燭頭掃到地上,帶走了鼓;蠟燭頭已經沒有什麼用了,因為他們用許許多多的手電照着我們;可是,他們沒有注意到,手電的光照得我們睜不開眼睛,也找不到房門。

    他們在手電的光背後端着沖鋒槍,隻顧喊着:“出來!”揚和我已經站在過道裡時,他們還一味地叫喊:“出來!”他們在叫科比埃拉,叫華沙來的康拉德,叫波貝克,叫生前在電報接收室工作的維施涅夫斯基。

    這些人竟然不聽命令,這使他們害怕了。

    他們厲聲吼着:“出來!”我忍不住放聲大笑,民軍這才明白,他們在我和揚面前出了洋相,于是停止了吼叫,并說道:“原來如此!”民軍把我和揚帶到郵局院子裡,同那三十個人站在一起。

    他們都舉起胳臂,手抱着後脖子,口渴難忍,被攝進了新聞紀錄片。

     民軍剛把我們從旁門裡押出來,新聞片的拍攝者就轉動固定在一輛小轎車上的攝影機,把我們拍進那部很短的影片裡。

    後來,這部短片在所有的電影院裡放映過。

     他們把我從站在牆下的那批人裡拉出來。

    此時,奧斯卡想起自己是個侏儒,想起三歲孩子對任何事情都無需負責,又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和四肢疼痛難當,并讓自己抱着鼓跌倒在地上掙紮。

    這次發作,半是真的,半是裝假,并且始終緊緊抱住了我的鼓。

    他們把我擡起來,塞進一輛黨衛軍民軍部隊的汽車裡,準備把我送到市立醫院去。

    汽車開時,奧斯卡見到揚,可憐的揚癡呆而幸福地獨自在傻笑,舉起的手裡捏着幾張牌,左手捏着一張牌——我相信,那是紅心Q——朝着乘車離去的兒子奧斯卡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