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出現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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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躺在療養院的病床上,時常惦念當年我得心應手的那種能力。

    它将我的聲音送進寒夜,融化冰花,割開櫥窗,給小偷打開方便之門。

     比方說,我現在多麼想把病房房門上方三分之一處那個窺視孔的玻璃除掉,好讓我的護理員布魯諾直接觀察我。

     在我被強制送入療養院前的那一年裡,我的聲音失靈了,我可真是苦惱。

    夜間在街上,我喊出一聲,急切地期待它産生效果,但卻徒然。

    這時,厭惡暴力的我,竟撿起一塊石頭,向杜塞爾多夫市郊一條寒伧的街上某家廚房的窗子扔去,這種事情在當時完全有可能發生。

    尤其在見到那個裝飾師維特拉的時候,我多麼想做點示範動作給他看看呀!我見到他時,往往已經過了午夜。

    他站在國王林xx道上一家男用時髦物品店或者以前的音樂廳附近一爿化妝品店的櫥窗玻璃後面。

    他的上身被帷簾遮着,但我根據那雙紅綠相間的短統羊毛襪認出了他。

    雖然他是或者可能是我的信徒,但我仍舊想唱碎玻璃給他瞧瞧,因為我始終難以斷定,究竟是叫他猶大好,還是叫他約翰①好。

    維特拉是貴族出身,他的名字叫戈特弗裡德。

    我唱了幾聲,毫無效果,好不丢臉,隻是輕輕地敲敲那扇完好無損的櫥窗玻璃,引那位裝飾師注意我。

    于是,他便走到街上,同我閑扯一刻鐘光景,并嘲笑他自己的裝飾藝術。

    這時,我不得不叫他戈特弗裡德,因為我的聲音已經不能産生奇迹,而我也就沒有資格叫他約翰或者猶大了—— ①猶太和約翰,都是耶稣的門徒。

    後來猶大出賣耶稣。

     我在珠寶店前那次歌唱,使楊-布朗斯基成了竊賊,使媽媽成為紅寶石項鍊的主人。

    此後,我便暫告一個段落,不再在陳列令人垂涎的物品的櫥窗前耍弄歌唱術了。

    媽媽變得虔誠了。

    是什麼使她虔誠的呢?同揚-布朗斯基的關系,偷來的項鍊,過私通生活的女人甜蜜的痛苦,使她變虔誠了,使她在聖禮之後變得欲念更旺。

    要背一本所犯罪孽的流水賬是輕而易舉的。

    禮拜四,在城裡會面,把小奧斯卡留在馬庫斯處,到木匠胡同幽會,多半曲盡其趣,再去魏茨克咖啡館喝穆哈,吃糕點,到那個猶太人那裡去接小兒子,領受馬庫斯獻的一番殷勤,買走一小袋絲線,價錢之廉幾乎等于白送。

    回到五路電車站,我媽媽微笑着享受兜風之樂,腦子卻不知想到哪裡去了。

    她乘着電車經過奧利瓦門,穿過興登堡林陰大道,對體育館旁邊馬策拉特每星期日在那裡度過午前時光的五月草場,她幾乎連一眼都不瞧。

    電車繞體育館拐彎時,她咬牙忍受着——方才一場歡喜,見了這方箱形的建築,能不惡心嗎?電車又往左邊拐彎,沾滿塵土的樹木背後,顯現出康拉德學校以及戴紅帽子的小學生——要是見到小奧斯卡也戴着一頂繡金色“C”字的小紅帽站在那裡,那會是多麼可愛啊!他十二歲半了,要上學的話,也高小三年級了,現在正開始學拉丁文,他準是個名副其實的康拉德學校的小學生,勤奮用功,還有那麼點狂妄自大的勁兒。

     過了鐵路旱橋下的通道,電車朝帝國殖民區和海倫-朗格學校的方向駛去時,阿格内斯-馬策拉特太太仍一個勁兒想着康拉德學校,仍一個勁兒想着她的小兒子奧斯卡錯失了的機會。

    電車又往左拐,經過有蔥頭狀尖頂的基督教堂和馬克斯-哈爾貝廣場,我們在皇帝食品雜貨店門口下車。

    媽媽瞧了一眼她的竟争者的櫥窗,步履艱辛地走進拉貝斯路,就好像向基督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地方走去:又開始冒頭的壞脾氣,手裡攙着的畸形孩子,内疚,恢複疲勞的要求,既不滿足又覺厭煩,對馬策拉特既厭惡又鐘愛。

    在這種複雜感情的折磨下,媽媽手攙背着新鼓的我,拿着幾乎等于白送的一小包絲線,艱難地穿過拉貝斯路,朝店鋪走去,走向麥片,鲱魚小桶旁的煤油,無核小葡萄幹,葡萄幹,杏仁,姜味烘餅香料,厄特克爾博士發明的發酵粉,貝西爾牌(今天仍叫貝西爾牌)和烏爾賓牌洗衣粉,馬吉牌和克瑙爾牌濃湯料,卡特賴納牌和哈格牌咖啡,維特洛牌和帕爾明牌人造黃油,屈内牌醋以及什錦果醬,走向那兩條蜜甜的粘蠅紙,粘在上面的蒼蠅發出音區不同的嗡嗡聲。

    那是我媽媽挂在櫃台上方的,夏天每兩日換一回。

    而她自己也懷着一顆同樣甜蜜的心,一年三百六十天,無論寒暑,誘發出或高或低的嗡嗡聲的罪孽,每禮拜六去一次聖心教堂,向維恩克聖下①忏悔—— ①對神甫的尊稱。

     正如媽媽每星期四帶我進城,并使我成為所謂的共犯一樣,她每星期六也帶我走進教堂大門,踏上冰涼的、天主教的方磚地。

    她事先把鼓塞在我的套頭毛衣或小大衣裡,因為不帶鼓我是不幹的,肚皮前要是沒有鐵皮,我決不會用手觸前額、前胸和兩肩,畫天主教的十字,并像穿鞋似的單膝跪在地下,我決不會太太平平地坐在磨得锃亮的教堂木闆凳上,讓鼻梁上的聖水慢慢地幹掉。

     關于聖心教堂,自我受洗禮那一天起的事情,我都還記得起來。

    由于他們給我起了一個非基督教的名字,因此遇到了麻煩。

    在教堂大門口,我的父母堅持用奧斯卡這個名字,我的教父揚也唱同一個調子。

    于是,維恩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