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普庭與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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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卻是小心翼翼地把書頁揉成團,藏在毛衣裡,帶回家去。

    到家後,在鼓手藏身的角落裡取出紙團,鋪平,理成一摞,不受任何女人的幹擾,偷偷地獨個兒閱讀。

    對歌德那本書,我用的辦法與此相仿。

    每隔三課,我就叫喊着“多特”,要求格蕾欣給我念。

    我不願隻信賴拉斯普庭一個人,因為我不久就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拉斯普庭都有一個歌德作為對立面,每個拉斯普庭後面拽着一個歌德,或者不如說,每個歌德後面拽着一個拉斯普庭,如果有必要的話,甚至還要創造出一個拉斯普庭來,以便接着可以對他進行譴責—— ①阿列克斯,亞曆山大的昵稱,即她的丈夫亞曆山大-舍夫勒。

     奧斯卡拿着他沒有裝訂的書,蹲在屋頂室,或者自行車架後面海蘭德老先生的貨棚裡,像洗牌似的,把《親合力》和《拉斯普庭》的散頁混在一起,于是合成了一本新書。

    他讀着,微笑着,越來越驚訝地看到,奧蒂莉①端莊地挽着拉斯普庭的胳膊在中部德國的花園裡散步,而歌德則同某個名叫奧爾加的放蕩的女貴族坐在雪橇上,在寒冬的彼得堡市内,參加完一個神秘儀式,又駛去參加另一個—— ①奧蒂莉,《親合力》裡的人物。

     好吧,讓我們回到小錘路我的教室裡來。

    雖說我表面上看來毫無進步,格蕾欣卻在我身上得到了少女般的快慰。

    在我身旁,在那個俄國祈禱治病術士看不見的、做着祝福手勢的、多毛的手底下,她青春煥發,甚至把她新獲得的生命力分給了室内盆栽菩提和仙人掌。

    如果舍夫勒在這幾年裡,偶爾把手指從面團裡拔出來,把面包房的小圓面包換成另一種小圓面包,如果格蕾欣願意被他捏、揉并抹上雞蛋清,再加烘烤的話,天曉得爐子裡出來的會是什麼。

    或許最後會烤出一個嬰兒來。

    要是給格蕾欣這種樂趣,那有多好呢!可惜沒有。

     正因為如此,她在萬分沖動地讀了《拉斯普庭》之後,兩眼炯炯,頭發略微有點蓬亂,啟動馬齒和金牙,但又沒有東西可咬,口裡念着“主啊,主啊”,心裡想的是陳年的發酵劑。

    由于媽媽有她的揚,不能幫格蕾欣什麼忙,所以,在我的課上完這一部分之後的幾分鐘,要不是格蕾欣有一顆如此快活的心,恐怕是會不歡而散的。

     她趕緊跳起來走進廚房去,拿着咖啡豆磨具回來,像是捧着一個情人似的,一邊歌唱,一邊把咖啡磨成粉末。

    她憂郁而充滿感情地唱着《黑眼睛》或《紅衣裳》①,我媽媽給她伴唱。

    她帶着黑眼睛走進廚房,做上水,水在煤氣上燒着的時候,她又跑到樓下的面包房去,常常不顧舍夫勒的反對,取來剛出爐的和早已烤好的糕點,把描花杯子、奶油罐、糖缽和蛋糕又擺到小桌子上,中間還散放着幾朵蝴蝶花,随後倒咖啡,轉而唱起《皇太子》裡的曲調,端上小蛋糕和圓蛋糕,“伏爾加岸邊一士兵”,撒杏仁粒的法蘭克福圓蛋糕,“多少小天使在你身邊”,酥皮甜餅加攪結奶油,“多甜蜜,多甜蜜”。

    她們一邊咀嚼,一邊又談起拉斯普庭來了,不過現在談得比較正經,保持必要的距離,接着,在飽嘗了蛋糕之後,便進而大罵沙皇時代如何糟糕,簡直腐化堕落到了極點,憤慨之情發自内心,毫不摻假—— ①《黑眼睛》或《紅衣裳》,是下文所說《皇太子》中——弗蘭茨-勒哈爾(1870~1948)的輕歌劇——頓河哥薩克的合唱曲。

     在那幾年裡,蛋糕我可是吃得實在過多了。

    從照片上可以看到,奧斯卡雖然沒有因此而長高,卻吃胖了,身體不勻稱了。

    在小錘路上完課,甜食吃膩了以後,回到拉貝斯路我家店鋪,我經常沒有别的辦法可想,隻好乘馬策拉特稍不留神,便溜到櫃台後邊,用線拴一塊幹面包,吊進腌鲱魚的挪威小桶裡去,等面包吸足了鹽鹵才吊出來。

    您是決計想不到的,蛋糕吃過頭以後,這樣的一塊點心可以發揮催吐劑的功效。

    奧斯卡經常把舍夫勒面包房的蛋糕吐在我家的抽水馬桶裡,少說一點,每次吐出的蛋糕值一個多但澤盾,這在當時,可真是不少錢呢! 我用另外一種方法來償付格蕾欣教課的報酬。

    她是那麼喜歡縫制和編織兒童衣物,我就給她當裁縫試服裝用的假人,試穿試戴各種式樣、各種顔色、各種料子的小罩衫、小帽子、小褲子以及帶兜帽或不帶兜帽的小大衣。

     在我八歲生日那天,我不曉得是媽媽還是格蕾欣,把我打扮成了該槍斃的沙皇的小太子。

    當時,這兩個女人對拉斯普庭的崇拜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在那天攝的一張照片上,一塊生日蛋糕上插着八支不滴油的蠟燭,我站在一旁,穿着編織的俄羅斯罩衫,歪戴哥薩克帽,兩條子彈帶交叉在胸前,白色燈籠褲,腳穿低統皮靴。

    第一件幸運事是我的鼓照進了相片。

    再一件幸運事是格蕾欣-舍夫勒——可能是在我的強烈要求下——給我剪裁、縫制了一套衣服,十足的畢德邁耶爾①和富有親合力風格。

    今天,在我的照相簿上,這身衣服還召來歌德的亡靈,證明我有兩個靈魂,使我有可能身背一面鼓,同時出現在彼得堡和魏瑪,來到塵世的母親們中間,同貴夫人們一起參加神秘儀式—— ①畢德邁耶爾,1815年到1848年間在德國的繪畫與家具、服裝等工藝美術方面流行的一種藝術風格,講究小巧玲珑,舒适實用,投合規矩老實、目光短淺的小市民的口味